第121章

    隔日,赵祈端坐在案几前,手中握着的正是郑宓送来的奏报。

    看着看着,她的脸色越发阴沉,终于忍不住将手中的奏折狠狠摔在地上,纸张在空中翻飞,发出“簌簌”的声响。

    一旁的徐玟见状,急忙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奏折捡起。

    赵祈转头看向徐玟,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让你在府中养伤,怎么刚好些就又进宫了?”

    徐玟微微欠身,恭敬地回答道:“臣幸得阿魏的良药调养,如今已好了大半,实在放心不下陛下与朝堂之事,便进宫来了。这些日子,还得多谢明薇衣不解带对臣的照顾。”

    赵祈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明薇是个重情义的姑娘,我安排她到吏部去整理官员名册了。那活儿琐碎繁杂,正需要她这般细致又耐心的人。她已在我身边有些时间了,也该到朝中历练历练了。”

    褚淳贤在旁,从徐玟手中接过奏报。

    她细细看了一遍后,秀眉紧蹙,轻声说道:“西夏竟如此不拿女子当人,只将她们视作繁衍的工具,交易的筹码。”

    说起这事儿,赵祈满脸怒容,声音坚定:“我现在就给郑宓回信,我要让这些女子进入我大周。让她们学习我大周的文化,感受大周女子的风采。再过几年,便让她们以使者的身份回到西夏。西夏一向以男子为尊,这些女子回去后,定会将在大周的所见所闻传播开来,为西夏子民带去新的思想。”

    褚淳贤听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轻声问道:“这是何意?”

    “这些西夏女子,见识了大周女子能够独立撑起自己的一片天。再回头看看自己国家,女子却如同货物一般任人摆布。如此一来,对立自然就会产生。她们的心思都放在改变西夏女子自身地位上,西夏朝廷势必会引发争议,哪里还有时间与我们争斗。我们只需专注发展自身,让我们的实力不断提升,使对方即便竭尽全力,也只能望其项背。”

    徐玟听了赵祈的话,思索片刻后,问道:“陛下,如今我大周将士士气正盛,为何不趁此良机,一鼓作气攻入西夏,再让郑泰将军从北境进军北狄,一举将两国拿下,扩展我大周的版图呢?”

    赵祈面上却不动声色,心中所想的是,要是现在直接将西夏和北狄灭掉,看似获得了大片领土,但正所谓“满则缺”。

    一旦外敌被全部肃清,国内各方势力失去了共同的敌人,必然会将目光转向内部权力的争夺,到时候只剩下内斗了。

    赵祈目光沉稳,缓缓说道:“欲速则不达,若此刻贸然发动全面战争,胜负难料,结果恐非我大周之福。过几日等你身子彻底调养好,便去户部任职尚书之位。”

    徐玟听闻此言,不禁怔愣了一下。这户部尚书可是朝廷要职。

    “陛下,臣资历尚浅、年纪也轻,骤然出任户部尚书,是否会……难以服众?”

    “你不必想太多。如今朝中官员因谋逆之事被斩了大半,没人敢对此事置喙半句。再者,过几日郑宓便会带着用俘虏换来的银两和粮食回来。这些财物至关重要,交到别人手中,我实在难以安心。之前参与赈灾回来的官员中,不乏优秀能干之士。你可与朱宝贞仔细商议,到时候从他们之中挑选得力之人,充实户部。”

    徐玟听了赵祈这番话,只觉一股热流涌上心口。

    她心中明白,陛下这是给予自己极大的信任,让自己亲手组建班底。

    陛下如此器重,自己唯有竭尽全力,将事宜做到尽善尽美,方能不辜负这份信任。

    “臣遵旨,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死不足惜!”

    徐玟身姿恭谨地深深弯腰,双手在身前抱拳拱手,动作庄重,行了一个大礼。

    这一拜,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千言万语都汇在这一个大礼之中,以此表达自己对陛下毫无保留的忠诚与感恩戴德。

    赵祈神色温和地说道:“朕要你好好的活着,以你之才,日后能为大周做更多的事情。”

    徐玟深深点头应着:“臣绝不负陛下所托。”

    赵祈稍作停顿后,又开口说道:“对了,你将这封手谕亲自送给太后。她如今被幽禁永寿殿,见到你想必会十分意外。”

    高瑾玉端坐在永寿殿中,身姿僵硬,身旁的高以柔低垂着头陪在身侧,不见往日谈笑风生。

    殿外,时嬷嬷脚步踉跄,脸色如纸般惨白,匆匆进到殿内。

    高瑾玉眼皮未抬,声音冷冽:“皇帝来了?”

    时嬷嬷战战兢兢,声音发颤:“太后,是……徐……家大小姐。”

    高瑾玉闻言,猛地握紧了檀椅上的把手,指节用力可见手背上的青筋凸起,眼中闪过一丝惊怒:“徐玟?她没死?”

    时嬷嬷忙不迭点头,应道:“正是徐家大小姐徐玟,她带着皇上的手谕来了。”

    高瑾玉眉头紧紧蹙起,心底的怨恨如野草般滋生,原来从一开始她就输给了赵祈。

    那徐府高悬的白幡,竟是演给自己看的一场戏,为的就是让她彻底放松警惕。

    徐玟踏入殿内,神色平静,即便面对如今落魄的太后,依旧恭敬地行礼,声音谦逊:“臣,徐玟拜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起身吧。”高瑾玉语气冷淡,连个正眼都没给徐玟。

    到了这一步,她还有什么看不清楚的,皇帝派徐玟来送手谕,无非就是想膈应自己,让自己不痛快。

    “臣是奉陛下旨意,将陛下手谕呈给太后。”徐玟说着,双手高高举起手谕。

    高瑾玉伸手接过手谕。

    赵祈的手谕上写了三件事:其一,高太傅意图逼宫夺位,念及自己对太后的孝心,饶过她高家满门,但高以柔要被罢黜妃子之位。

    其二,封锦清为忠献郡主,赐赵氏族姓,从此为赵清。

    其三,赵禅救驾有功,又与她的爱臣朱宝贞情投意合,特意为二人重新赐婚。

    高瑾玉一条一条的看下去,脸色一下比一下难看,冷笑道:“哀家老了,如今连自己侄女的妃子之位都保不住,亲生女儿的婚事也做不了主了。呵……一个贱婢,也能成郡主?这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何必告诉哀家?!”

    那个出身低微的丫鬟锦清,被封郡主,还赐了国姓,实在荒谬。

    而皇帝,这般自作主张,还派徐玟特意来告知自己,分明是在跟她炫耀权势。

    徐*玟回道:“陛下说,忠献郡主改了姓氏。这是要上族谱的大事,还是得让太后您知晓的。”

    徐玟见太后迟迟不语说道:“太后若无其他吩咐,臣便退下了。”

    待徐玟走后,高以柔眼眶泛红,趴在高瑾玉的膝上,泪眼蒙蒙带着哭腔说道:“姑母,以柔不想离开您,求您别让我走。”

    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她慌乱的情绪:“柔儿,莫要慌。你放心吧,哀家绝不会让你走的。只要哀家还在这宫里一天,你便在这陪着我。”

    高以柔满心悲戚与不甘。当初她进宫,本想着凭借姑母的权势和自己的手段,在这后宫之中翻云覆雨,成为手握重权的人物。

    可如今,父亲被罢免官职,失去了朝堂上的依靠,姑母也被幽禁,辉煌不再。

    而表姐更是狠心地罢黜了她的妃子之位,摆明了是要将她扫地出宫。

    以自己如今这般落魄的身份,一旦踏出这宫门,外面等待她的将是无尽的嘲讽与欺辱。

    那些往日里因畏惧高家权势而对她笑脸相迎的人,定会在背后落井下石,把她当作笑话。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与其出宫去遭受那些不堪,倒不如留在姑母身边。姑母虽失势,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不定还有翻身的机会。

    高以柔又听姑母长叹一声,带着浓烈的哀伤:“禅儿,哀家真是白疼她了。罢了,往后她想怎样便怎样吧。”

    高瑾玉说到此处,眼中原本尚存的一丝温情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呵护长大的女儿,竟会与自己作对,站到了赵祈的阵营里。

    仅仅是为了那个叫朱宝贞的女人,赵禅连母女之情都不要了。

    这些日子,赵禅每日都会来到永寿殿,求见高瑾玉。

    可高瑾玉满心的怨愤无处发泄,她只要一想到女儿的背叛,就心如刀绞,

    对赵禅一概不见。

    赵禅站在永寿殿外,望着紧闭的殿门,心中满是苦涩。

    她知道母后在生自己的气,可她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曾经的她,或许会不假思索地听从母后的一切安排,但经此一事,她已成长了许多,做起事来也会深思熟虑,不再冲动行事。

    她心里清楚,母后一旦谋逆成事,皇姐和宝贞都必死无疑,她是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个结果。

    皇姐本性善良,要是她能保住皇位的话,即便对母后心怀不满,可有那么多人官员看着,也做不出拭母的事情。就算真的下了狠心想要处置母后,看在自己救驾有功的份上,也不会真的对母后痛下杀手。

    赵禅想着母后现在不愿见她,只是因为正在气头上。自己是母后的亲生女儿,是她的心头肉。只要给母后一些时间,早晚有一天,母女俩能够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第122章

    郑宓收到表姐的手谕后,当即将消息告知了西夏使者。

    按照约定,她用剩下的俘虏,换回了将近两万名西夏女子。

    一时间,营地里到处都是这些面容憔悴,眼神中满是恐惧与无助的女子身影。

    大周的士兵们几乎都是男子,长久以来在战场上厮杀,此时面对这群柔弱的西夏女子,不少人眼中泛起异样的光,带着几分原始的冲动,恰似虎狼见了猎物。

    有些士兵按捺不住,趁着混乱,悄悄伸手想对身边的女子占些便宜。

    郑宓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涌起一股怒火,她神色一凛,声音仿若寒冬,森冷刺骨:“都给我听好了!这群姑娘是要完好无损地带回京中。你们如今都是身有军功的人,大好前程在前,莫要因一时冲动,毁了自己的功名与前程!”

    郑宓治军严苛,军中向来言出必行,军法如山,将士们听到主将这般严厉的斥责,哪里还敢不听,纷纷收回了不规矩的手,老老实实地站好。

    郑宓看着这群惊魂未定的女子,缓和了一下语气,柔声道:“有本将军护着你们,你们安心赶路吧。到了大周,往后你们的日子定会比在西夏时好过。”

    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们,只见她们衣着破旧,身形瘦弱,一看便是来自平民百姓家,是被西夏强行抢夺来,当作置换俘虏的“货物”的。

    郑宓又依照表姐的吩咐,将部分粮食妥善分给南滇后,便率领大军踏上了回京之路。

    一同跟着回去的还有滇凝漪,她决然地舍弃了南滇圣女的尊贵身份,坚定地选择跟随郑宓一同奔赴大周。

    在滇凝漪心中,上辈子与郑宓相处的时光太过短暂了,那些美好的回忆刻骨铭心,所以这辈子,她说什么也不再与郑宓分开。

    那在队伍中的燕君烨,境遇堪称凄惨。

    郑宓知道燕君烨心思狡诈,生怕他寻机逃跑,到时无法向表姐交代。

    郑宓先是废去了燕君烨的武功,又命人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彻底断绝了他反抗逃跑的可能。

    如今的燕君烨,只能瘫坐在囚车之中,形如废人,除非真有神仙搭救,否则插翅难逃。

    他面容憔悴,半人半鬼的模样令人触目惊心,发丝凌乱地散落在脸颊两侧,双眼布满血丝,充斥着不甘和愤怒。

    脑海中,前世的种种如走马灯般不断闪现,他怎么也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上辈子,大周的江山对他而言,几乎是唾手可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这辈子,同样是攻入大周,却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泥沼,处处受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直至落得如今这般凄惨下场。

    正想着,燕君烨只觉下身一阵温热,失禁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顺着囚车那粗糙的木板,“滴答”一声滴落在地上。

    旁边负责看管的士兵,本就对他厌恶至极,见此情景,紧紧皱起眉头,嫌弃地啐了一口:“呸!”

    燕君烨闻言,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着那士兵,仿佛要用眼神将对方生吞活剥,嘶吼道:“你可知我是谁?你竟敢这般对我,你有几条命够死的?”

    那士兵哪会惧怕他这虚张声势的威胁,抄起手中的刀鞘,猛地朝着燕君烨身上怼去。

    燕君烨躲避不及,腹部被重重击中,闷哼一声,身体因剧痛而蜷缩得更紧了。

    士兵满脸鄙夷:“还在做你那西夏驸马的美梦呢?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德行,身处何地。你这背主求荣不要脸的狗杂种,等进了京城,就等着被砍头吧,还在这儿张狂个什么劲儿!”

    燕君烨强忍着疼痛,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嗤声说道:“你们的皇帝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你们这群七尺男儿,竟甘愿被一个女人统领,不觉得羞耻吗?”

    话音刚落,另一名士兵走上前来,脸上挂着戏谑的冷笑,讥讽道:“我们郑小将军不也是女子?可人家不照样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将你像条丧家犬一样关进这狗笼子里。你刚刚还撒了一泡尿,也不低头照照自己那狼狈模样。怎么?这会儿倒说起别人羞耻了?真是可笑!”

    燕君烨被这一番话怼得哑口无言,气得浑身颤抖,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他只能死死瞪着这几名士兵。怨毒的眼神仿佛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士兵们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继续往前赶路,连余光都吝啬于给他留一个。

    大军朝着京城行进。

    京城百姓早已听闻凯旋的消息,早早地便聚集在道路两旁,翘首以盼。

    当军队的旗帜映入眼帘,人群瞬间沸腾起来。

    郑宓身着一袭银白铠甲,双手虚握缰绳,威风凛凛地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宛如战神降临。

    她身姿挺拔,眉眼间透着历经战场洗礼后的坚毅与果敢。

    少女们挤在如意坊二层的雕花窗前,手中的香帕如雪片般簌簌飘落,有块鹅黄丝帕恰好飘进她的怀中。

    “将军看过来!”清脆的呼声此起彼伏。

    郑宓嘴角微扬,拾起帕子刚要抬头望去,马车里突然传来一声清咳。

    滇凝漪半倚在马车内,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马车的帘子,透过车窗的缝隙,她望着那抹银甲身影在香帕雨中怡然自得的模样,又想起昨夜帐中郑宓抱着她时说的话,“待回京后,我便请陛下赐婚。”

    这般想着,心中微微泛起一丝酸意。

    郑宓听到这熟悉的咳嗽声,瞬间收敛了笑意,板起面孔,恢复了往日的冷峻。

    可即便她故作严肃,呼声却丝毫没有减少。

    就在众人沉浸在对大军欢呼之中时,囚车中的燕君烨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曾经,自家皇帝为了彰表燕君烨的功绩,特意给他封侯立像,那时的他是百姓眼中的英雄。

    可谁能想到,转瞬之间,他竟转头换了个身份,成了西夏人,还带领着西夏大军攻打大周,现在成了人人唾弃的叛徒。

    百姓们的眼中满是厌恶与愤怒,看着燕君烨,就如同看到了世间最肮脏、最恶心的东西。

    燕君烨蜷缩在囚车里,浑浊的眼瞳映出街道两侧攒动的人头。

    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就是这个叛徒!”

    瞬间,众人纷纷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子、烂菜叶,以及一切能够随手拿到的物件,朝着燕君烨狠狠地扔去。

    大家一边扔,一边嘴里还骂骂咧咧:“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竟敢背叛大周!”

    “呸!当初还当你是英雄,没想到是个卖国求荣的败类!”

    燕君烨蜷缩在囚车之中,试图躲避这如雨点般袭来的攻击,可囚车空间狭小,根本无处可藏。

    不一会儿,他的头上,身上便布满了被砸中的痕迹,石子砸出了一道道血痕,鲜血混着烂菜叶顺着他的脸颊和身体缓缓流下,模样狼狈至极。

    旁边负责看管的士兵,见此情景,纷纷后退半步,将四周的位置空出来,免得伤到自己。

    他们看着燕君烨,眼神中同样充满了鄙夷。

    燕君烨紧闭双眼,满心被绝望彻底攥紧,仿佛置身于暗无天日的深渊。

    待再度睁眼,囚车已嘎吱作响地停在了宫墙之内。

    赵祈站在台阶之上,目光落在燕君烨身上。

    这是赵祈第一次见到书中男主。

    此前,她不过是在书里对这人略有了解。

    书中的燕君烨,被描绘得近乎传奇,拥有绝世无双的容貌,仿佛上天将所有的钟灵毓秀都倾注在了他一人身上。

    有着令人惊叹的领导才能,振臂一呼,便能让千军万马为之效命。

    女人缘更是好到令人咋舌,书中但凡出现的女子,大多都为他倾心,心甘情愿地拜倒在他的风采之下。

    他还似被命运眷顾,绝佳的气运加身,仿若只需轻轻抬手,便能轻轻松松将天下收入囊中,一统江山。

    可眼前的燕君烨,与书中的描述判若云泥。

    他蜷缩在她面前,眼眸浑浊不堪,好似蒙了一层厚厚的阴霾,浑身布满斑驳的血迹,干涸的血痂与尘土混在一起,在他肌肤上结成块块黑红的污渍;身子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衣物破破烂烂,一缕缕布条耷拉着,露出满是伤痕的皮肤。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书中半分绝世帝王的影子,别说与书中的形象相比,就是与街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丐相较,都远远不及,简直落魄到了尘埃里。

    “陛下,这人身上爬满虱子。”姜娥柳眉紧蹙,葱白般的手指紧紧捂住口鼻。

    赵祈却看见燕君烨忽然仰头,裂开渗血的嘴唇笑了,露出一口被血污浸染、残缺不全的牙齿。

    原本浑浊无光的眼眸,瞬间燃起两簇怨恨的火焰,目光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匕首,恶狠狠地朝着台阶上的众人刺去。

    他的视线依次扫过赵祈、褚淳贤、郑宓、滇凝漪、姜娥、朱宝贞等人。

    前世,这些女子不过是他掌心的玩物。他坐拥天下,权势滔天,只需轻轻抬手,便能决定她们的生死荣辱。

    可如今,风水轮流转,乾坤已然颠倒。

    此刻的他,浑身散发着令人掩鼻的恶臭,身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虱子,像极了一只即将腐烂的死狗。

    而她们,却高高在上地站在台阶之上,衣着光鲜亮丽,周身散发着尊贵与威严的气息,用一种复杂难辨的目光俯视着他。

    那目光里,有鄙夷、有冷漠,更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决然与自信,仿佛在看着一个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蝼蚁。

    第123章

    燕君烨喉咙中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艰难地开合着嘴唇,发出的话语含混不清,破碎且嘶哑,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褚淳贤,仿佛要用眼神将其千刀万剐:“是你,是你对不对?这一切都是你搞得鬼!贱人,我一回来就该让你先死!”

    褚淳贤神色平静,眼神淡漠:“大周今日之盛景,皆因陛下筹谋深远。”

    燕君烨斜眼瞥了一眼赵祈,随即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就凭她这个废物也想打败我?”

    他的脸上满是扭曲的嘲讽,似乎根本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赵祈直视燕君烨,说道:“文治武功我皆非一流,然而论武,我有郑宓、徐岩鄂等一等一的大将为我冲锋陷阵。论文,有淳贤、宝贞、徐玟等人助我安邦定国。反观你,身边能数得上名字,真正为你效命的又能有谁?”

    燕君烨闻言,身体一顿,怔愣在原地。

    他上辈子能如此迅速地登上皇位,最终一统天下,皆因有郑宓为他南征北战,出生入死。

    而他之所以能牢牢拿捏郑宓,靠的正是滇凝漪。

    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上辈子也是滇凝漪亲手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想到这儿,燕君烨的双眼瞬间布满血丝,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他不顾身上的伤痛,手脚并用地挣扎着,想要爬到滇凝漪身边。

    就在他好不容易爬上台阶时,郑宓一脚踹出。

    这一脚力道十足,燕君烨的身体直直地飞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地,身子不受控制地翻滚了好几圈。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更为浓烈的臭气,众人面露厌恶之色。

    一旁的内侍拿着圣旨,昂首挺胸走到燕君烨跟前,高声宣读起来:“罪臣燕君烨,狼子野心,背信弃义,全然不顾大周昔日厚待之恩,公然投靠敌国,与虎谋皮!而后兴兵犯境,铁蹄所至之处,战火熊熊,硝烟弥漫。致使我大周无数百姓深陷水深火热之中,其罪行罄竹难书,实乃天理难容,国法难恕!今依我大周律例,判处燕君烨凌迟之刑,以正国法!”

    内侍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燕君烨,“还不快接旨谢恩。”

    燕君烨没有言语。

    郑宓喊道:“来人,把这罪人拖出去!”话音刚落,两名身形魁梧的侍卫一左一右架起燕君烨。

    燕君烨仍强撑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郑宓说道:“狡兔死,走狗烹,我死了,你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你以为你忠心耿耿,就能换来善终?等这天下太平,她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就像如今对付我一样!”他的声音沙哑而绝望,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疯狂。

    郑宓眉头微皱,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冷冷地看着燕君烨,仿若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与你不同。我为大周抛洒热血,只为护百姓周全、守山河安稳,从未有过半点私心。你满心算计、卖国求荣,怎配与我相提并论?莫要再做垂死挣扎,这般丑态,徒增笑料罢了。”

    说罢,郑宓转身,衣袂飘飘,不再理会身后的燕君烨。

    侍卫们架着燕君烨,拖着他逐渐远去。

    待到燕君烨行刑那日,京城刑场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的人群,个个脸上都写满了愤怒与期待。

    燕君烨被押解至刑场,此刻的他浑身赤裸,形容枯槁,曾经的意气风发早已荡然无存。

    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无法削减民众对他的恨意。

    刽子手面无表情,手持锋利的刀具,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始行刑。

    依照凌迟之刑的规矩,从燕君烨的胸口缓缓下刀,一片片薄如蝉翼的皮肉被割下。

    每一刀落下,燕君烨都忍不住发出痛苦的闷哼,可即便如此,他仍被死死束缚在刑架之上,动弹不得。

    这场残酷的刑罚,足足要割三千刀,每一刀都似在向世人诉说他的滔天罪行。

    直至最后一刀,才精准地刺向他的心脏,终结了他的一生。

    凌迟之刑,残忍至极,血腥的场景让一些胆小的百姓忍不住别过头去,却也解了众人心中对叛徒的怨恨,更增加心中对朝廷的敬重。

    比起原主遭受的苦难,这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原主惨死于猛兽之口,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燕君烨现在所受的刑罚,不过是他应得的报应。

    宫内,云光殿的后院,褚淳贤静静地在一处道口点燃了一个火盆。

    盆中火焰熊熊燃烧,将她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她缓缓蹲下身子,神情透着几分哀伤。

    手中捧着一沓沓纸钱,她轻轻放入火盆之中,火苗瞬间将纸钱吞噬,化作袅袅青烟。

    褚淳贤的嘴唇微微颤动,口中喃喃低语:“燕君烨已死,如今大仇得报,你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

    身后,赵祈悄然而至。

    她抬手轻轻挥了挥,示意身边的宫女退下。

    宫女们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离去,只留下赵祈与褚淳贤二人。

    赵祈蹲下身子,动作轻柔地从褚淳贤手中接过纸钱,看着火盆中跳跃的火苗,目光带着一丝缅怀,缓缓说道:“我已完成你的心愿。这天下,如今已重归太平,那些曾伤害过你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放心,往后的日子,我会守好大周。”说着,她将手中的纸钱一张张放入火盆。

    待到纸钱烧尽,火盆中只剩几缕青烟袅袅升腾,似是故人最后的眷恋。

    赵祈缓缓起身,伸出双手,轻轻扶住褚淳贤的胳膊,动作极为轻柔,随后,她半蹲下身,纤细的手指在褚淳贤的小腿处轻轻拍打着,缓解那因久蹲而产生的酥麻感。

    赵祈一边敲着,一边开口说道:“我今日已在朝上提及,我欲封你为后,旨意一下,礼部便会着手办理相关事宜了。”

    “至于后宫那几位,沈檀和谢仪眉,她们父族谋逆。虽救驾有功,可也不能逃脱惩戒。我已褫夺她们的妃子封号,改派她们去礼部各司其职了。”

    “至于姜娥,她同我说,想要去游历祖国大好河山,将世间男男女女的情思都绘于纸上。她的才情不应被这四方宫墙所束缚,我也同意了。”

    赵祈就这样在褚淳贤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将后宫的人事安排,事无巨细地一一倾诉。

    褚淳贤静静地听着,她的目光从未从赵祈身上移开。

    在这一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们二人,褚淳贤心中眼中只有面前这人,她愿倾尽所有去守护的人。

    南滇大战彻底尘埃落定。

    京中的封赏自然不会落下。

    郑宓被封为“辅国大将军”,除了赏赐金银财宝外,皇帝还特意恩赐府邸一座,且选址邻近宫内。

    这般安排,任谁都能看出皇帝对郑宓毫不掩饰的偏爱。

    徐岩鄂则获封“一品镇国公”,皇帝原本有意让他执掌玄机营。

    徐岩鄂却在深思熟虑后,自愿卸下兵权。

    他心里清楚,如今自己位高权重,已然处于风口浪尖。大女儿在朝中是陛下极为倚重的得力干将,任职户部尚书,手握财政大权。二女儿更是被太后一眼相中,许配给未来的恒郡王,成为皇家贵眷。

    在这般情形下,若自己手中还紧握着兵权,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遭人猜忌。

    届时,恐怕连睡觉都难以安稳,即便皇帝当下并未有收拾他的打算,可保不齐日后也会因忌惮而生嫌隙。

    倒不如主动交上兵权,为两个女儿的锦绣前程筑牢根基。

    徐岩鄂老当益壮,朝中可用的武将本就稀缺,赵祈又怎会轻易让这样一员大将退居二线?

    赵祈即刻传旨,将徐岩鄂宣至宫内。

    待徐岩鄂踏入殿内,赵祈面色一沉,言辞犀利地斥责道:“你拒了掌管玄机营的差事,朕倍感心痛。将军可知这是为何?”

    徐岩鄂抬眼望向这位年轻已有足够气魄的帝王,心中虽有些忐忑,但仍微微欠身,恭敬地回应道:“老臣不知。”

    “先前你为了大周,奔赴战场,浴血厮杀,毫无怨言。可如今,不过是得了短暂的太平,你便开始权衡利弊,揣测朕的心思了。”赵祈目光直直地盯着徐岩鄂,话语中满是失望与责备。

    徐岩鄂心中一惊,忙跪地请罪:“臣……不敢。”

    “不敢?朕让你掌管玄机营,你是不是暗自揣测,朕是有意让你和郑宓互相制衡?”赵祈的声音在殿内回荡,直击徐岩鄂的内心。

    徐岩鄂闻言,双目尽显震惊之色。

    自己心中这的想法,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即便是自己最亲近的女儿,也未曾吐露半分,可陛下究竟是如何知晓的?

    一时间,他只觉冷汗从脊背渗出,浸湿了衣衫。

    赵祈见他这般反应,心中已然明了,自己的猜测没错。

    她微微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将军好糊涂啊。大周如今的局势,兵多将少,这一点将军不是不知。朕让你统领玄机营,实则是希望你能为朕择取优秀的将才。大周的江山稳固,离不开你们这些忠勇之士,更需要源源不断的人才。将军可莫要辜负了朕的一番苦心啊。”

    徐岩鄂听闻赵祈此言,先是重重地磕了个头,而后缓缓抬起头,面上满是愧色,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陛下圣明,臣有罪。臣目光短浅,只想着一己安危与女儿前程,竟错揣了陛下的宏图大略。陛下委臣以掌管玄机营的重任,本是对臣莫大的信任,可臣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臣愿听从陛下安排,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往后,臣必全心投入到为玄机营择取良才之事中,若有半点懈怠,甘愿受陛下严惩。”

    言罢,他再次俯身伏地,久久不起。

    赵祈想得极为通透,自己能稳坐这帝位,郑宓功不可没。

    倘若郑宓当真生出半点谋逆之心,以其在军中的威望与实力,自己这帝位怕是早就摇摇欲坠。所以,燕君烨临终前那句“狡兔死,走狗烹”,在她与郑宓之间绝无可能上演。

    郑宓于她而言,不仅是得力臂膀,更是生死与共的挚友,血浓于水的至亲,这份情谊与信任,在她心中坚如磐石。

    再看徐岩鄂,他是徐玟的父亲,她如今重用徐玟。

    徐岩鄂可以一时失去权势,可长久歇下来,不再过问朝事,难免会让徐岩鄂心生怨怼。

    他征战半生,为大周立下赫赫战功,骤然被搁置一旁,心中落差可想而知。

    一旦父女之间因此产生嫌隙,便极有可能被有心人察觉,进而利用这一矛盾,在朝堂上兴风作浪,搅乱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朝局。

    当下,还是让徐岩鄂先掌管玄机营,专注于为朝廷择选良将为好。

    徐岩鄂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经验丰富,眼光独到,定能为大周挖掘出不少可造之材。

    待再过几年,朝中局势彻底安稳下来,各方势力趋于平衡,届时再安排徐岩鄂去做些更适合他颐养天年的事情,如此一来,既能顾全徐岩鄂的颜面与感受,又能维护朝堂的和谐稳定,实在是一举两得之策。

    第124章

    月色如水,静静地洒落在御花园的亭台上。

    赵祈与褚淳贤并肩而立,她微微侧头,目光温柔地凝视着褚淳贤,轻声说道:“你若是向往宫外自由,我可放你离开。宫外天地广阔,你能随心所欲,去看遍山川湖海,尝尽世间烟火。可一旦你选择留下,往后可要同我在这红墙里头度过余生了。我不想你被困于此,心生遗憾。”

    褚淳贤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赵祈,眼中只有坚定与眷恋,她说道:“这四方宫墙虽看似困住了人的脚步,却困不住我的心。在这宫里,我们能一同看日出日落,一同经历朝堂风云,这般相伴的时光,于我而言,胜过宫外的万千繁华。我又何必离宫去寻那所谓的自由呢?此生此世,我只想与你长相厮守。”

    赵祈紧紧握紧了她的手,月色轻柔地勾勒出褚淳贤的侧影,她眉眼间的坚定,好似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

    坤和四年正月十九,这一日,京城热闹非凡。

    宫内宫外人头攒动,众人都在期待着仪式的开启。

    司礼监高亢的声音响起:皇后册封大典,开始!

    一时间,鼓乐齐鸣。

    赵祈身着绣满金龙、彰显帝王威严的明黄龙袍,从龙椅上起身,亲自走下台阶,迎接褚淳贤。

    她伸出手,温柔地牵起褚淳贤的手,二人掌心相贴,并肩走到殿中。

    齐明薇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爱妃褚氏,温婉贤良,端庄淑德,心怀天下,与朕同心同德。今朕以天下社稷为重,册立褚氏为皇后,掌管后宫诸事,母仪天下。望皇后能辅佐朕躬,共理朝政,福泽万民。钦此!”

    褚淳贤双手接过凤印那一刻,眼中闪着泪意,她望着赵祈,自此以后,便真要与眼前这人生死相依了,无论前路如何,都将紧紧相随,不离不弃。

    册封皇后之事,本就应是与民同庆的盛事。

    为彰显皇家恩泽,朝廷早早颁布恩诏,决定减免百姓三年赋税,这一举措,让百姓的日子也有了盼头。

    朝廷还会给农民分发粮食种子,确保他们的春耕顺利进行。

    消息一经传出,各地县衙门前排起了长队,百姓们眼中满是感激,口中不停地赞颂着皇恩浩荡。

    坤和四年三月,柳絮纷飞如雪,辅国将军府门前却铺着比雪更盛的红毯。

    这是郑宓与滇凝漪的成婚之日。

    滇凝漪家在南滇,山高水长,路途迢迢。

    褚淳贤念及她远嫁异地,孤苦无依,特命她从宫内出嫁,给予了她极高的礼遇。

    内务府连日来忙碌不停,筹备了百来箱嫁妆。浩浩荡荡的送嫁队伍,一路敲锣打鼓,将这些嫁妆送到了辅国将军府内。

    滇凝漪身披凤冠霞帔,在宫人的簇拥下登上花轿,从西华门缓缓而出。她掀起盖头一角,见宫墙琉璃瓦上积雪未消,而自己鬓边的玛瑙坠子却映着南疆的骄阳。

    朱宝贞见郑宓和滇凝漪二人喜结连理,心中满是触动。

    同年四月,她和公主重新操办了婚事。

    这一回,朱宝贞以女子的真实身份,光明正大地尚了公主,成为了赵禅的驸马。

    朱宝贞父母双亡,家中并无亲人操持婚事,褚淳贤为她备下了丰厚的嫁妆。

    婚礼当日,二人皆是一身华丽嫁衣,赵祈和褚淳贤也同去公主府,场面好不热闹。

    唯有太后所居的永寿殿依旧清冷,她独坐在沉香榻上,望着案头未拆封的喜帖,指尖轻轻摩挲着。

    朱宝贞大婚的喜庆余韵尚未消散,京城又被一年一度的科举盛事所笼罩。

    此时的朝堂如春日解冻的冰河,再无暗流涌。那些曾妄图螳臂当车的势力,早已化作春泥,滋养着赵祈亲手种下的革新之花。

    今年的科举闱场格外热闹,不仅因为男科女科首次同题竞技,更因考场外新设的茶汤棚里,女子们热议的不再是《女诫》与《烈女传》,而是皇后娘娘主笔的《论政》。

    虽未能瞬间消弭男女之间在科举之路的所有差距,录取比例仍存在很大差别,但相较去年,已是迈出了一大步。

    朝堂正值用人之际,对人才的渴求如饥似渴。

    赵祈的心腹官员们秉持着公正严谨的态度,对这些新晋之士从学识、品行等多方面考量,只为将真正的栋梁之才选拔出来,委以重任。

    新科进士入朝谢恩那日,阳光恰好穿过紫宸殿的棂星门。年轻官员们的朝服在殿前广场上汇成一片流动的云霞,有位女进士甚至别出心裁地在幞头簪了朵红芍药。赵祈坐在龙椅上,望着这满堂春色,心底又涌上一股热意。

    “陛下,新科进士已按例授官。”褚淳贤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

    赵祈望着她面容清冷,此刻眼底却闪着熠熠光芒,忽然意识到,那些曾以为遥不可及的理想,此刻正在她们亲手缔造的朝堂上生根发芽。

    春闱甫一结束,赵祈便颁下旨意,命工部于紧邻皇宫的要地,圈定了一大片开阔之地。又敕令徐玟拨出巨额银两,轰轰烈烈地开启了营造工程。

    一时间,工地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百姓们见状,纷纷私下议论,猜测皇帝定是嫌弃宫室狭小,打算扩建宫殿,以彰显皇家威严。

    次年,竣工大典上,三十六名翰林学士抬着鎏金匾额缓缓走来。当“国子监”三个颜体大字在阳光下显影时,围观百姓这才惊叹原来,这竟是一座由朝廷督办的学堂。

    国子监内,学科设置极为丰富,涵盖了九章 算术、八股文章 、武功兵法、铸造工艺、纺织印染等诸多领域,每一门科目都汇聚了业内的顶尖翘楚担任授课老师。

    无论男女,只要通过特定的考试门槛,均可踏入这知识的殿堂求学问道。

    尤为值得一提的是,为鼓励女子*接受教育,朝廷还专门出台政策,女子入学即可获得相应的银两补贴,且在学期间,一应费用皆由朝廷包揽。

    女学生入学那日,褚淳贤特意在宫门前设下“进学宴”。

    身着襦裙的少女们捧着朝廷发放的文房四宝鱼贯而入,发间插着褚淳贤命谢仪眉特制的玉簪,每支簪尾都刻着四字小字——自强不息。

    七载春秋流转,大周山河气象一新。

    朝廷在民生上,轻徭薄赋,减轻百姓肩头重担,激励民众垦荒拓田,广辟膏腴之地,大力兴修水利,保障农田灌溉,为农业丰收筑牢根基。

    教育方面,更是全面布局,府、州、县学堂林立,甚至穷乡僻壤的山坳里,也可见竹篱围成的学堂。

    尤其重视女子教育,将其纳入地方官员政绩考核范畴。

    地方官若能培养出女举人,吏部黄册上便会朱砂批注“教化有成”,政绩斐然者可直升两阶。

    在官员保障机制上,别出心裁。

    官员年满五十,便可领取“致仕俸禄”,每月五石白米外加二十两纹银。

    仍有志于官场,亦可继续留任,一展抱负。

    只是犯事时刑杖亦不避白发。

    刑部大牢里,曾有位年长的侍郎因贪墨被重责四十,刑具沾血时,堂上高悬的“明慎用刑”匾额映着晨光,令人不寒而栗若。

    支撑这些举措的资金,大多源自南滇大战时,从西夏和北狄赎回俘虏的赎金。

    此外,西夏和北狄每年还会乖乖奉上岁贡,充实大周府库。

    赵祈特意选派使者前往西夏,这些使者身份特殊,皆是南滇大战后,西夏用以交换男俘虏的西夏女子。

    当年,赵祈将这两万西夏女子,妥善安置到各个府州县,责令地方官员将她们分送至各个学堂,悉心研习大周文化。

    大周秉持开明态度,对这些女子的婚姻不加干涉,众多女子与当地百姓喜结连理,融入了大周生活。

    而武风昌盛更是奇景。

    宫城十二道宫门的守卫皆换成了蛾眉卫,她们头戴狻猊盔,腰佩横刀,步射十步穿杨。

    最有趣的是徐岩鄂与郑宓这一老一少,每年武举放榜时,总要在校场设擂争夺女弟子,去年郑宓赢得个使锤的姑娘,气得徐岩鄂三天没上朝。

    这日,赵祈与褚淳贤换上寻常百姓的便装,漫步京城街头。

    忽见如意坊二楼,几个身着襦裙的女子正激烈争辩《论政》,茶盏相碰声中,“男女同税”“市井议政”等新词频出。

    街心处,两个西夏女子正与京中绣娘研习绣法。

    远处传来琴声,却是个琴师在唱新编的《郑宓从军》,围观人群中,既有簪花的闺秀,也有佩剑的女官。

    褚淳贤望着这熙攘景象,忽觉眼角湿润。

    八年前赵祈在朝堂力主女子科举,高太傅等人以“牝鸡司晨”相讥,哪能料到今日女子皆有机会能执笏参政、握剑戍边?

    此时是坤和十一年,赵祈已有二十七岁,愈发沉稳大气,举手投足间尽显帝王风范。

    朝堂革新成效显著,为官的女子数量已然占据了近乎小半的席位。

    然而,朝堂之上向来不乏传统守旧的声音。

    几位年迈的老臣,念着祖宗旧制与皇室血脉传承,近来催促赵祈诞下子嗣的谏言日益频繁。

    甚至有人提议,劝皇上招纳皇夫,效仿传说中的“去父留子”之法,以确保皇室血脉的延续。

    赵祈端坐在龙椅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老臣。

    她不愿与这些思想僵化的老臣多费口舌,以免徒增朝堂纷扰,只是淡然而坚定地回应:“朕心里有数。”言罢,便不再多言,任由老臣们在朝堂下暗自揣摩。

    赵祈和郑宓说起此事,打趣道:“你要是有个女儿便好了,我让她做皇储,也不是不可。”

    郑宓听闻,轻声说道:“表姐莫要说笑了。凝漪前日从慈姑堂抱回个女婴,我已将她记入族谱,取名郑滢。等她大些便教她武艺,愿她能继承我的衣钵,做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赵祈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展颜笑道:“这么说我也算是做姨母的人了。”说罢,吩咐下去,要为小郑滢准备丰厚的赏赐。

    第125章

    坤和十一年五月,恒王赵礼年满十六,依制迎娶镇国公府次女徐瑛。

    徐瑛出生在武将世家,却生得一副弱柳扶风之姿,不喜红妆爱墨香。

    去年科举高中进士,如今是刑部六品主事,专司刑狱文书。

    喜轿抬进恒王府那日,徐瑛素手紧攥盖头下的笏板。

    前几日,她刚撰写一桩杀人案的审讯记录,本拟今日呈堂,却不得不摘下乌纱换上霞帔。

    往后她怕是在无缘朝堂了,她在心底哀叹一声,面上悄然流下一行清泪。

    她放下手中笏板,拾起怀中绢帕,轻轻擦拭眼角,盖头底下徐瑛面容淡淡,心里头似是缺了些什么。

    镇国公府内,徐岩鄂望着小女儿的官服出神。

    按理说小女儿成了王妃,他应是满心欢喜才对。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不欢喜的由头只因他的长女徐玟。

    这些年来,他为徐玟相看了无数才俊,皆是京中家世良好,品行端正之人。

    徐玟一个都看不上,直言要将全部精力投入政事,以治国安邦为己任。

    经过朝廷这些年大刀阔斧的改革,徐岩鄂的观念已不再像从前那般古板守旧。

    在女儿婚事上,他不再一味要求女儿困于家中,相夫教子。

    可最起码也不能跟郑宓似的离经叛道找个女子过日子吧。

    长女告诉他,自己的意中人是齐家的小女儿齐明薇。

    他满心郁闷,只觉得长此以往,早晚要被长女给气死。

    小女儿成婚后第二日,早朝上,徐岩鄂递上辞呈。

    打算回家修身养性,远离朝堂纷扰。

    赵祈凝视这位老将已经斑白的鬓角,问道:“爱卿可愿去国子监?”

    徐岩鄂叩首谢恩时,余光瞥见丹墀下户部与吏部的班列。

    徐玟与齐明薇并肩而立,在晨光中相得益彰。

    殿外传来武娇娇操练娥眉卫的口号声,他忽然释然,这世道,终究是年轻人的了。

    赵祈已看透徐岩鄂的想法,如今他的长女徐玟已是户部尚书,在政务上能力卓越,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徐玟的心上人齐明薇掌管吏部,在官员任免考核等方面有着重要的话语权。

    小女儿嫁给了皇室唯一的王爷,成了尊贵的恒王妃。

    而徐岩鄂自己又掌管着玄机营五万将士,手握重兵。

    如此一来,徐家在朝堂上的势力过于庞大,难免遭人猜忌利用。

    徐岩鄂选择辞官,也是为了避嫌,若不如此,恐怕真的会危及自身安危,连安稳养老都成奢望。

    玄机营赵祈已打算分成两部分,分别交由韩木兰和武娇娇掌管。

    这二人在军中多年,累积丰富经验,且对朝廷忠心耿耿,定能将玄机营治理得井井有条。

    坤和十二年暮春,京城飘絮未歇,恒王府已张灯结彩。

    徐瑛历经三昼夜阵痛,终于诞下长女。

    夫妇二人满怀爱意,为女儿取名赵妘。

    产榻前,恒王赵礼望着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婴孩,眼底泛起温柔涟漪,却又被一丝愁云掠过。

    母后独居永寿殿八载,膝下清冷,若将这孩子送去承欢,既解亲忧,又可让女儿得享天家富贵。

    “瑛儿,”他轻抚妻子汗湿的鬓发,“将孩子送去永寿殿如何?母后定会视若珍宝。”

    徐瑛惨白着脸攥紧锦被,用尽最后的力气吼道:“不行!”

    坤和三年那场宫变,阿姐胸口触目惊心的伤痕,是谁带来的,自己那时年幼,可心里是明白怎么回事儿的。

    让女儿养在那个伤害阿姐性命的人身边,她是绝不同意的。

    赵礼望着妻子产后苍白的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轻轻握住徐瑛冰凉的手,想着妻子十月怀胎的不易,终究长叹一声:“依你便是。”

    时光荏苒,坤和十三年惊蛰,徐瑛再度临盆。

    稳婆报喜说是个小郡主。

    赵礼凝视着产房,想起妘儿满月时母后对他说的话:“礼儿连个嫡子都没有,让哀家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他叹了口气,进到产房。

    徐瑛倚在软枕上,产后的虚弱让她声音沙哑,“王爷又想送孩子去永寿殿?”

    赵礼哑然。

    徐瑛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赵礼望着爱妻的冷淡神情,心头的不满越发的加剧,她割舍不下孩子,难不成他能割舍下母亲吗?

    坤和十五年深秋,徐瑛第三次生产。

    月子里,她裹着狐裘在暖阁看书。

    三个女儿都在她榻上睡着。

    侍女进殿禀报:“主子,太后送来侧妃人选。”

    徐瑛放下手中书卷,暖阁中暖意融融,她心里头泛着丝丝冷意。

    什么青梅竹马,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假的,假的!

    “瑛儿,”恒王匆匆赶来,“母后也是为了延续香火”

    “香火?”徐瑛冷笑,她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小女儿起身,“要我与他人共侍一夫?做梦!”

    赵礼伸手欲拦,“本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纳一个侧妃传承子嗣而已,你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徐瑛没有在应他一句,带着三个女儿对贴身侍女说道:“备马车,回徐府。”

    回到徐府后,她将小女儿取名徐姄,上了徐家的宗牒。

    不等到出了月子,徐瑛便抱着孩子跑到皇上跟前,要同恒王和离。

    恒王与徐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心中对徐瑛的情谊绝非虚假,可母后的命令他也不愿违背。

    徐瑛心意已决,无论恒王怎么劝说,都不为所动。

    此时的大周律法,早已在坤和六年又进行了更改。

    律法明确规定,不许男子三妻四妾,只允许一夫一妻。

    倘若男子想要纳妾,原配妻子有权申请和离,而夫家不得阻拦。

    赵祈自是同意了徐瑛的请求。

    到了坤和十六年,侧王妃不负太后所望,顺利诞下一名男婴。

    太后满心欢喜,亲自赐名赵天祚。

    这名字寓意深远,“天祚”二字,似乎蕴含着继承王位之意。

    臣子们见皇帝对此并没有反对,心中不禁又开始暗自揣测,难不成皇上是在等这男婴继位?

    坤和十七年,塞外的秋风裹挟着肃杀之气,西夏的铁骑再度肆意践踏大周边境。

    赵祈本意想让韩木兰带兵前去平叛此事。

    赵礼却主动请缨,请求奔赴前线。

    思索再三,最终赵祈点了头,应允了恒王的请求,拨给他两万精锐兵马。

    为保万无一失,又特意任命徐岩鄂担任军师,随恒王一同出征。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西夏军队狡诈多端,恒王一意孤行不听徐岩鄂劝阻,中了埋伏。

    一支利箭直直射中他,箭头刺入经脉要害。

    尽管将士们拼死相救,将他送回营帐救治,但因伤势过重,回天乏术,恒王最终命丧黄泉,年仅二十四岁。

    京城之中,太后听闻这一噩耗,只觉天旋地转。

    她瘫坐紫檀椅上,泪水夺眶而出,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十几岁,仿佛一夜之间化作了风烛残年的老妪。

    往昔恒王承欢膝下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不断浮现,可如今却天人永隔,怎能不让她悲痛欲绝。

    赵禅见母后如此悲戚,心疼不已,时刻陪在太后身边,日夜悉心安慰。

    但太后心中对过往之事心结难解,即便如今身边只剩赵禅这一个女儿,她仍沉浸在痛失爱子的巨大哀伤中,难以自拔。

    常常对着恒王的画像发呆落泪,往昔的威严与强势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心的凄凉与悲苦。

    坤和二十二年,这一年,赵祈三十有七。朝臣频繁奏请册立储君以安社稷。

    徐瑛长女赵妘十岁,次女赵姮九岁,三女徐姄七岁。

    恒王独子赵天祚五岁,养于太后膝下。

    三姐妹常侍于赵祈与褚淳贤左右,赵祈有意从中择储,早年因姐妹三人年纪尚幼未能定下来,现在她到了这个年纪必须得选一个人做储君了。

    御花园的花开得正艳,赵祈与褚淳贤在亭中对弈。

    赵妘在旁研墨习字,赵姮在和郑滢摔跤,徐姄蹲在地上逗蚂蚁。

    “这三个孩子,”赵祈落下一子,“你觉得谁最合适?”

    “姄儿,徐岩鄂是要她撑起徐家门楣的,徐玟和齐明薇是不可能留下子嗣的,徐岩鄂将徐家的希望都寄托在姄儿身上了。”

    赵祈微微点头,“这孩子眼下年纪小,于情于理,都不能越过她两个姐姐。再看姮儿,她和滢儿几乎是跟着郑宓在军营长大的,整日舞刀弄棒,生性不受拘束。若让她登上皇位,这性子,怕也难在这规矩繁多的朝堂周旋。”

    褚淳贤轻轻笑着,带着几分了然,“你心里应是早已有了决断了!”

    “妘儿心思细腻,又得你我和徐玟悉心教导,学识、品性皆属上乘,应是最合适人选。”

    赵祈此时微微皱眉,神色间难掩忧虑,又继续说道:“可她自幼诸事顺遂,未经世事,心地过于纯善,难免心慈手软。朝堂之上,人心难测,我实在怕她遭奸人算计利用,以她现在的性子,怕是难以招架,不仅自身难保,还可能危及江山社稷。”

    褚淳贤知晓她又是想起了前世之事了,劝慰道:“你这倒有些杞人忧天了。她如今才十岁,再有几年,性子定能磨砺得更为坚韧。身边有你这位明主言传身教,又有徐玟那样通透聪慧之人在旁提点,定能成长为足以担当大任的储君。再者说,咱们大周如今朝堂安稳,人才济济,诸多忠良之臣也会尽心辅佐,哪能那般轻易就让奸人得逞。”

    “爱妃说得在理。”赵祈笑道。

    永寿殿内,太后抚着孙儿的手,见他眉目肖似恒王幼时,轻声道:“你父王若在,必教你骑射治国。”

    赵天祚攥着祖母的佛珠,奶声奶气道:“孙儿要像父王一样当大将军。”

    太后将他揽入怀中,“你要做皇帝,完成你父王的遗志。”

    第126章

    坤和二十二年。

    赵祈于紫宸殿颁布诏书:朕今立赵妘为储君,望诸臣工悉心辅佐太姒,共护大周基业。

    与此同时,徐玟接下太姒太傅的任命,一场关乎王朝未来的布局,悄然落定。

    几位年迈的老臣,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陛下,恒王殿下的小世子赵天祚亦是皇室正统,或许亦可为储君人选。”

    一位年轻女官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刚要开口驳斥,却被赵祈抬手制止。

    赵祈缓缓抬眸,目光扫过这些老臣,声音冷若冰霜:“储君已立,诸位当一心辅佐太姒。赵天祚年仅五岁,如今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若立他为储君,难道你们是想让朕效仿先皇,设立辅政大臣,再重演一场如高太傅那般的逼宫篡位闹剧?”

    此言一出,大殿内瞬间鸦雀无声,众人皆感受到皇帝话语中裹挟的凛冽杀意,仿佛下一秒,殿外的侍卫便会冲进来,将这些忤逆之人拖出去问斩。

    老臣们纷纷低下头,不敢与赵祈对视。

    这些年来,赵祈勤政爱民,将大周治理得井井有条,朝堂上下呈现出一片祥和繁荣的景象。

    可此刻,她那狠厉的眼神,却让众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坤和三年,菜市口那血流成河的恐怖场面。

    那时,是因高太傅妄图逼皇帝退位,无数人头落地,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如今旧事重提,怎不让人心惊胆战。

    近些年来,随着赵祈推行女子科举等新政,朝中女官数量日渐增多,她们凭借自身的才学与能力,在朝堂上站稳脚跟,逐渐挤压了男子在官场的位置。

    照此趋势发展下去,或许用不了多久,女子为官的数量便会超过男子。

    这对于那些秉持着“女子无才便是德”观念的老臣们来说,无疑是难以接受的,他们怎能甘心让女人骑在自己头上发号施令。

    再者,皇上为了整顿风气,下令不许男子纳妾,又关闭了青楼等地,这使得那些习惯了花天酒地的达官显贵们失去了潇洒取乐的地方,心中早已积怨颇深。

    在他们看来,若是小世子赵天祚被选为储君,一切便还有转机,他们便能恢复往日的特权,不仅可以重新掌握朝堂大权,罢免女子为官的权利,还能让女子回归后院,相夫教子,恪守本分。

    以赵祈的性子,对于那些鼓动小世子做储君的人,应是让他们告老还乡,罢免官职,以儆效尤才对。

    但赵祈也仅仅是斥责了这群老臣一番,并未再多做惩处。

    旁人看不明白皇上的想法,褚淳贤却知到赵祈的良苦用心。

    眼下赵妘才刚满十岁,赵祈是不想将她的前路铺得过于顺遂,太过平坦的道路容易让人失去警惕与奋进之心。

    留下这些冥顽不灵的老臣,便是给赵妘安排的磨砺石,日后赵妘亲政,便可自行处置这些人,从中积累政治经验,明白女子为帝,女子为官之路绝非一帆风顺的事情。

    而留下赵天祚在赵妘跟前,也是为了让赵妘时刻保持防范之心。

    赵祈年轻时,遭太后算计,身上中了慢性的毒。幸得阿魏妙手,精心调制解药,才将她从鬼门关拉回。

    然而,毒素虽解,身子却不能恢复如初,她又一心扑在朝政上,心思繁重又不思饮食,长年累月下来,气血严重损耗,身子骨大不如前。

    坤和三十四年。

    一日,赵祈毫无征兆地突发一场大病,上朝时,整个人虚弱地瘫倒在龙椅之上。

    朝臣见状,惊慌失措,赶忙将她抬回寝宫。此时的赵祈已经49岁,她曾与褚淳贤许下誓言,待到五十岁时,便卸下皇帝重担,将朝堂诸事交予赵妘,而后与褚淳贤携手,一同游历大周的壮丽山河,去领略世间的万千美景,感受民间的烟火气息。

    可命运弄人,距这个约定仅仅只剩一年,赵祈却轰然倒下,一切美好愿景瞬间变得遥不可及。

    阿魏为赵祈诊治过后,眉头紧锁,满脸悲戚。

    面对焦急等候的皇后娘娘,阿魏缓缓摇头,眼眶中已满是盈盈泪水,声音颤抖着说道:“陛下这病症,乃长期积劳成疾、气血亏虚所致。阿魏……实在是回天乏术了。”

    褚淳贤听后,瘫倒在地。

    郑宓听闻赵祈病重的消息,心急如焚,日日赶往宫内。

    见赵祈静静地躺在榻上,曾经明亮的面容此刻苍白如纸,毫无血色,身形消瘦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倒,已然病入膏肓。

    郑宓只觉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千言万语堵在心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簌簌滚落。

    赵祈瞧见郑宓这副模样,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声音微弱却透着坦然:“死,不过是早晚之事罢了。我能撑到今日,已然知足。”

    郑宓喉咙发紧,哽咽着唤了声:“表姐……”

    缓了缓神,赵祈又吃力地唤来徐玟。

    她目光凝重,缓缓开口:“太后一心想让赵天祚做皇帝,这些年,她暗中四处笼络势力,试图为赵天祚登基铺路。我一直对此放任不管,实则是想给妘儿设下一场考验。只是往后,怕是没法亲眼看着了。”

    徐玟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悲痛说道:“陛下,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您还要亲眼看着妘儿治理天下,继承您的宏业,将大周的辉煌延续下去。”

    赵祈轻轻摇了摇头,语气虚弱却坚定:“我的身子,我再清楚不过。我已提前留下一份密诏,你务必亲手交给妘儿。大周往后的帝王,必须皆是女子。否则,女子好不容易提升起来的地位,难以保全。唯有掌握权力,才是女子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本。”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震得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徐玟赶忙上前,轻轻为她顺气,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肆意流淌。

    她用袖口匆匆抹了抹眼泪,郑重应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待众人鱼贯而出,殿门缓缓合上,殿内只余赵祈与褚淳贤二人。

    殿中,烛火摇曳,昏黄的光晕如泣如诉。

    赵祈静静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声音轻得如同风中残烛:“我在大周这短短一生,对大周百姓,问心无愧。对追随我的臣子,亦未曾辜负。只是……独独对你,要食言了。曾许下同游山河的诺言,如今却只能把你自己留在这尘世。”

    褚淳贤紧紧攥着赵祈的手,那手已没了往昔的温热,只剩一片冰凉。

    她强忍着内心翻涌的剧痛,身子微微发颤,缓缓趴在榻沿。

    这些时日,泪水早已哭干,只余下满心空洞,“我本就是死过一回的人,能在这一世与你相知相伴,已别无所求。”

    赵祈扯出一抹虚弱却温柔的笑意,努力抬起手,轻柔地抚上褚淳贤的发丝。

    褚淳贤只觉那放在头顶的手,温度一点点消散,直至彻底冰凉、僵硬。

    她心头猛地一紧,缓缓抬眸,只见赵祈静静躺着,一动不动,好似陷入一场永无醒期的沉睡。

    阿魏见状,疾步上前,颤抖着手为赵祈诊脉。

    须臾,她的手无力垂落,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悲恸地哭喊:“陛下—驾崩了。”

    这一声呼喊,重重击中褚淳贤。

    “怎么会呢……”褚淳贤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喑哑。

    她的目光扫过殿内熟悉的一切,这里的一砖一瓦、一桌一椅,都承载着她与赵祈往昔的回忆。

    那些促膝长谈的夜晚,为江山社稷谋划的时刻,还有偶尔忙里偷闲的笑语,如今都如梦如幻般在眼前浮现,却又那般遥不可及。

    “说好要一起看遍山河,要一同见证大周在女子治下的昌盛,可如今,你却先走了……”

    褚淳贤只觉天旋地转,心脏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直直栽倒在赵祈怀中。

    阿魏见状,急忙转身诊治皇后娘娘。

    殿内,一时乱作一团。

    殿外,听闻皇帝驾崩,已是哭声一片。

    坤和三十四年四月,本应是春回大地、万物生发的时节,漫山遍野的繁花,唤醒了沉睡一冬的生机。

    可皇宫上层笼上一阵悲怆阴霾。

    大周皇帝赵祈,这位以睿智果敢著称、执掌江山多年的君主,在养心殿龙御归天,享年四十九岁。

    消息一经传开,震恸朝野。

    朝堂上,大臣们身着素服,神色凝重,往日的激昂与意气风发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悲痛与不舍。

    民间,百姓们自发设灵堂祭拜,街头巷尾弥漫着哀伤气息,老人们跪地祈福,年轻人默默伫立。

    新帝即位后,与众臣审慎商议,定先帝庙号为圣祖,以彰其赫赫功勋。

    圣祖在位时,雷厉风行推行变革。

    政治上,她力排众议推动女子科举,打破祖制禁锢,让无数女子得以踏入考场,凭才学崭露头角,朝堂之上女官身影渐多,女子地位空前提升。

    圣祖广纳贤才,不问出身门第,朝堂风气为之一新,官员们皆勤勉奉公,一心为国效力。

    经济上,圣祖深知农业是国之根基,大力兴修水利,派遣能工巧匠奔赴各地,勘察地形后修筑堤坝水渠,极大改善了农田灌溉条件。

    同时,颁布鼓励农桑政策,奖励勤劳农户。此后,田野麦浪翻涌,国库日益充盈,百姓家有余粮,生活富足。

    军事方面,先后平定多起叛乱,威慑蛮夷,边境百姓摆脱战乱,重归安宁生活。

    圣祖在位的岁月,将大周推向了最为辉煌的巅峰。

    后世史官编纂《大周年鉴》时,怀着崇敬与赞叹,盛赞其为“中兴之主,德被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