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长生不老药人之身 交心

    “你是谁啊?”

    杏林院中, 几人莫名摆出了一副问罪架势,盯着戴面具的谈槐燃,眼里写满了质问:哪来的狐媚子勾引我们家月杏林?

    君羽书想起上次的事, 瞬间一个头两个大,“月清, 你可得把他藏好, 别被陛下发现了……”

    谈槐燃算他半个哥,以前君太师教过谈槐燃,君羽书也和他去过雁北, 按理来说他不该包庇湛月清在外养人的, 可……罢了, 帝王之爱也不长久, 他总不能让湛月清在一棵鬼树上吊死。

    思及此处,君羽书叹息,无奈的看着湛月清:“玩就玩了,别闹到陛下面前去。”

    湛月清不知道他到底脑补出了什么,闻言一怔, 耳朵红了红, 扭头左看右看,也没别人, 索性把谈槐燃面具摘了,扒上去又亲了一口。

    “这是陛下!你们以为是谁呢?”湛月清拉着谈槐燃的手,谈槐燃抱着狗。

    众人:“……”

    谈槐燃不动声色,淡淡抬眸:“什么叫可别被陛下发现了?怎么, 以前有很多?君羽书,看不出来,你竟助纣为虐。”

    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对君羽书说这么多个字的话, 君羽书一呆,咳了下,“不是!这不是没想到是你吗,上次那个戴耳坠的诗……”

    湛月清连忙捂他嘴,“哪个?没有嗷,一个都没有!”

    君羽书是见过诗画的,他不清楚谈槐燃知不知道他和诗画到底在弄什么,但谈槐燃最好是别知道的好。

    “耳坠?”谈槐燃眉头一挑,看向湛月清,却不在意了。

    戴耳坠?那没事了。

    八成是撞号。

    不过……谈槐燃眯起眼睛,忽然揽过了湛月清的腰,“有点家事处理一下。”

    杏林东院,湛月清的房门被一脚踹开了来。谈槐燃将他抱了进去,湛月清深知他要处理的‘家事’是什么,连忙躲了下,扶了扶脑袋上的杏花冠——

    “白日宣淫可不好,这才下午,”湛月清先入为主,“而且昨晚……”

    谈槐燃眉头微挑,俊秀的脸上出现一抹微笑,“想什么呢?过来。”

    湛月清躲在屏风后,脸色微烫,“我不!我还不知道你吗!”

    过去了指定被日!

    房内有张黄花梨木榻,榻上置了小桌,谈槐燃坐到榻上,给自己倒了杯茶,眯起眼睛,瞅着屏风后的“猫”。

    “真是家事,”谈槐燃招手,慢条斯理的道:“来哥哥怀里,哥哥抱着你说。”

    一副说得很认真的样子。

    湛月清脸上出现了一点犹豫,料想谈槐燃应该不会这么不注重他的身体……不不不,那也还有别的办法!

    之前在那座楼里,谈槐燃玩的花样可多了。

    什么把他按在镜子边、桌边、窗边、撕下来的衣服蒙眼睛……

    “不去。”湛月清依然躲着,不信任他。

    谈槐燃危险的眯起眼睛:“过来,不然撕你衣服了。”

    湛月清:“…………”

    他就说吧!原形毕露!湛月清恼怒的瞪了他一眼。

    这身枫叶红的长袍极衬他的身段,也不知是哪家裁缝做的,湛月清很是喜欢,撕坏了可就可惜了。

    眼见他怎么哄也哄不过来,谈槐燃有点无奈,只好开口:“你上次杀了假烛飞燕?”

    嗯?居然真是正事?湛月清惊讶挑眉,还是走了出去。

    谈槐燃无比自然的把他揽到自己大腿上坐着,先低头咬了湛月清一口。

    今日长街上,他其实有些兴奋——因为湛月清居然在那么多人面前又一次如此坚定的选择他。

    虽说当下无人知他身份,可没多久自然有人知道。

    湛月清习惯了他总这样偷袭自己,他抬手理了理有点散了的头发,又摘下了杏花冠,嗓音微哑:“干什么呀?你不是说正事?”

    他玩着杏花冠,杏花仍然有着香气。

    “像在梦里。”谈槐燃低着声音,“以前我总做梦,你戴着花环,身穿白衣,嫁给我。”

    湛月清一呆。

    “不过说起来很奇怪,那时候你是穿中性的裙袍。”谈槐燃无奈,“而不是婚纱。”

    湛月清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是真把我当小姑娘,我是男的!”

    以前叫他小妈,现在说他穿婚纱……婚你个大头鬼。

    “你就没做过我女装的梦?”谈槐燃反问。

    这还真没有。湛月清想了想,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没有,但是我做过你给我生孩子的梦!”

    谈槐燃掐他腰,忽然转到正题,“为什么杀烛飞燕?”

    湛月清一怔,也迅速转换正题,想了想:“因为他总让我选漳丘,可漳丘和我又没有多么深重的情感……我为什么要选他?”

    “只是因为这个?”谈槐燃看着他的双眸:“你杀他的时候,诗画没有阻拦你么。”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湛月清眼神困惑,“诗画也没拦我,他说那不是他的烛飞燕,随我处置……对了,他们的那个媚香骨,没有别的办法压制吗?一定要喝我的血?”

    谈槐燃一顿,皱起眉头,忽地有点怒气,炸毛道:“你自己都没血,还放给他们喝?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也是曾经的飞燕阁主,我知道怎么解……你怎么就不问我一句?”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真切的怒气,湛月清躲了躲,怕被他怒火烧到,也有点不乐意了。

    “谁叫你总是把我排除在你的事以外……现在又反过来怪我不问你了?”

    谈槐燃眉头拧得更紧了,却无话可说。之前他确实如此,可以后却不能了。

    “下次不会了,还有别的瞒着我的吗?”他放轻声音问:“全部告诉我。”

    湛月清一怔,下意识的挪开目光,张口就要说没有了……

    “说实话。”谈槐燃突然冷声。

    湛月清怕他等会说了,谈槐燃会生气,便打算先从他怀里起来,没曾想谈槐燃却桎梏住了他的动作,低低的——

    “嗯?”

    湛月清只好坐回来,咳了下,没敢看谈槐燃,“其实,买衣服是骗你的,我拿你的钱养了人……”

    “嗯。”谈槐燃早有预料,毕竟湛月清来回就那几十套衣裳,怎么也不可能花那么多的钱,所以——

    “你养了什么人?”

    “一点探子。”湛月清声音低低的:“在雁西,你原著剧情里不是说他可能造反嘛,我想先盯着……不过,如果你以后要和我说了,我就让他们不盯了吧,怪危险的。”

    雁西固若金汤,又邻着外蕃,谈槐燃和雁西王交手过,那人极其多疑,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信任。

    谈槐燃皱起眉,“你如何安排的?在哪里?”

    “用点药人血呗……”湛月清听他没有生气,便抬头看他,“药人不是有那么多种分类吗?我找了几个人,以喝血能长生不老的缘由,安在他身边了。”

    长生不老是许多人想追求的,尤其是位高权重者,以前湛月清在现代便有一些高龄人士询问谈家是否有此类药物。

    那自然是没有的。

    谈槐燃哑然。

    “……月清,”他叹息一声,“有时候真是觉得我和你心有灵犀……”

    长生不老,最开始他也想过用这个引诱别人,可飞燕阁实际能有着长生之效的,只有湛月清这一个药人。

    他不能用湛月清的命去赌,却没想到湛月清自己抛了这个诱饵出去。

    “何出此言?”湛月清疑惑歪头。

    谈槐燃觉得自己有必要同他说清楚湛月清这身体的秘密。

    “你的血,别人喝了可以延缓衰老,这是个秘密,不能告诉别人。但你有着这个血,也能长久的保持现在的模样,直到你真到了三四十岁,才能有点变化。”

    湛月清一惊。

    谈槐燃却继续道:“你不觉得你现在的样貌太小了吗?”

    湛月清当然觉得。

    从一开始这具身体就有着不符合同龄人的矮,而且伤口能快速愈合,他就想过自己身体是不是有问题。

    可后来一想,他的血能让别人在月圆之夜痛苦这件事本身就很奇特……可能矮一点是正常的。

    他没往长生的方面想。

    “这是怎么做到的?”湛月清惊讶的看着他,“真的假的?那可是长生不老诶……”

    谈槐燃:“是真的。虽然有点玄幻,但穿进自己写的世界里,这本身也很玄幻。”

    湛月清脑海里有个奇特的想法:“如果这是一个梦……”

    “梦结局是公认的烂尾结局,”谈槐燃快速打断施法,“会被钉在耻辱柱上的那种,我们的绝不是梦。”

    湛月清一想也对,谁在梦里还让自己这么苦啊?

    “那你老了怎么办?”湛月清突然抬手揽住他脖颈,看着谈槐燃的俊脸,忍不住上手摸,“到时候……算了,老了就老了吧。”

    他倒也不会嫌弃谈槐燃比他年长。

    这倒是令谈槐燃意外了,“你以前不是说抛开我这张脸,就不谈吗?”

    湛月清想了想,还真有这么件事。

    那时候他和谈槐燃开了个情侣账号,虽然热度不高,但有一些人很喜欢他们,说谈槐帅。

    湛月清小小年纪就颜控,开玩笑说谈槐不帅了就不喜欢了。

    他并不知道这话有一段时间加重了谈槐的容貌焦虑,导致此人小小年纪就开始练腹……还是后来他坐在谈槐燃身上,才发现这人竟然背着他偷偷卷!!!

    可恶!

    “今时不同往日,”湛月清抬头亲亲谈槐燃,哄道:“我也丑过,你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你。”

    谈槐燃轻笑一声,眸光里不由自主的带上一点溺爱。

    湛月清黏了他一会,又想起什么,道:“我想去药局欸,明天我去药局报道好不好?二等杏林可以入药局吧?那我后天是不是能在朝堂上见你了?”

    他还没见过谈槐燃上朝的样子。

    谈槐燃一僵,本能的要拒绝他的想法,却又突然意识到——

    他总觉得湛月清还小,可湛月清其实已经不需要他保护太多了。

    “好。”

    第72章 上朝 直升药局局长

    临近年关, 雪断断续续的下起来了,寒风凛冽,宫中太和殿前, 侯满朝臣。

    六部齐聚,远远望去竟有一百多人, 他们穿着各色朝服, 拿着笏板,腰间玉牌上挂着身份腰牌。

    距离开朝还有一炷香时间,众人打着哈欠聊起天来。

    “听说上朝时间改了, 晚一个时辰了, 太好了, 我终于不用起得比鸡早了。”

    “是啊, 像咱们离得远的,三更天就得起……不过,陛下怎么突然想起改时间?”

    “这都是小事……王大人,你不觉得今日的人多了很多吗?内阁怎么也全来了?他们不是上晚朝的吗?”

    “以后没有晚朝了,”人群中, 一名紫色朝服的俊秀青年站了出来, 腰牌上写着:[苏珞],他道:“陛下说, 所有事都在早朝处理。”

    许多人闻言面色一变,人群里忽然又有参拜声响起:“参见长公主殿下。”

    “拜见时院首!”

    谈符穿着一身乌色朝服,头戴金钗,“免礼……”她眯起眼睛, 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儿,终于捕捉到一个身影,快步走了过去。

    开朝时间是卯时二刻, 天蒙蒙亮之际,换算成现代便是凌晨五点半。湛月清都不知道自己多久没见过早上的太阳了,眯着眼睛假寐,像只睡不醒的猫。

    他今日穿着枫叶红的朝服,穿戴整齐后,从上到下都透着股少年气。

    “月清。”

    湛月清睁开眼,便见到谈符身后跟着一群女官,浩浩荡荡的朝自己来了。

    “?!”想起昨天连夜恶补的行礼姿势,湛月清连忙抬手,微微曲腰,“拜见长公主殿下!”

    “免礼,以后见我不必拜了。”谈符压低声音。

    随着她的走来,许多人的目光也挪到了湛月清身上,却都是在观望,无一人上前来。

    许多人只听过他在杏林学院的事,而朝堂上,湛月清功绩约等于无,他们这些老不死的也不见得和他有什么能聊的上来的话题。

    湛月清:“那怎么行?这么多外人呢。”

    谈符看着他,“药局里这段时间有几个和大理寺协同的案子,若是朝廷上有人提你问你,你不知怎么答就不答……我的人会为你说话,苏珞也会替你找补,他是翰林学士。”

    湛月清领的是药局局长之位,从二品官位,他对此没有概念,只知道自己多了个住的府邸,加了些俸禄。

    据说上一任药局局长告老还乡了,留了点烂摊子,但他还没时间去收拾,得先上朝来认认脸。途中也许会遇到这老油条给他使绊子,是以,谈符今日才会过来。

    “多谢公主。”湛月清点点头,瞧着那些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官,突然又一次意识到谈槐燃并不是暴君。

    他听说前朝的女子并不能读书入朝,也无法上战场。

    可眼前这些女人却可以,且每个人年纪都不大,显然掌权不久。

    苏珞遥遥的一点头,温声道:“苏家苏珞,见过二公子。”

    苏珞?湛月清一愣,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这不是湛嫣的未婚夫?他们最后结婚没?

    他想了想,道:“苏公子客气了,你我同辈,以后叫我月清就好。”

    卯时二刻,太和殿门终于打开了。

    湛月清随着人群进去,一股肃穆之气扑面而来,众臣高喊着吾皇万岁,哗啦啦的跪了下去。

    太和殿肃穆庄严,金玉为地,湛月清还没回神,身边突然都没人了,等一抬头,就他和谈符站着。

    他也要跪吗?湛月清左看右看,正准备噗通一声跪下去时,却听谈槐燃道:“众爱卿平身。”

    谈槐燃今日穿着天子冕服,俊秀非凡,语气格外温和:“朕记得,薛大人今年该有七十了罢?腿脚不好,来人,赐座。”

    此话一出,众臣都抬头看向了谈槐燃,神色惊疑不定。

    被点到名的薛老头子更是惊得眼睛都瞪大了,生怕这一坐就把九族坐没了,连忙道:“陛下!不用了,臣腿脚很好……”

    “你腿脚不好,”谈槐燃打断他的话,突然道,“还有宗庙几位大人也上了年纪……来人!全体赐座。”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搬了凳子上来,显然早就准备好了。

    众臣受宠若惊,纷纷谢主隆恩。

    谈槐燃朝着湛月清微微挑眉。

    湛月清:“……!”这身好帅。

    不过……这些凳子不会是因为他来了才赐座的吧?湛月清惊疑不定,但很快,更荒谬的出现了——

    “御膳房今日研出了一道新点心,朕尝了尝,深感不错,你们也尝尝。”

    “王大人和周大人吵了半天,口渴了吧?来人,赐茶。”

    “这龙井采的最上乘的天山雪芽……”

    眼睁睁看着谈槐燃把这里变成了茶话会,湛月清闭了闭眼,对肃穆朝堂的向往碎了一地……

    ……这对吗?

    不仅他觉得不对,另外的臣子也开始面面相觑,又惊又恐……

    这不会是最后一顿断头饭吧?

    “呔!你这老贼,你儿子在礼部都多少年了,快七十岁了吧?!还不叫他回家娶媳妇啊?”年轻文臣道:“捏着个位置不退是想做什么,想带进棺材吗?给新人一点机会好不好!”

    九十岁白胡子老头差点气个倒仰,“无耻小儿!他那是忠肝义胆……”

    “什么忠肝义胆?尸位素餐还差不多……”

    ……

    谈符起初还想劝阻,后来便也坐了下来,捏了块点心吃着,看着臣子们吵架,看上去慵懒不已。

    湛月清早就开吃了——起太早加上想着今天要上朝了,太激动,便没吃早餐。

    但他没想到吵着吵着能牵到自己身上——

    “我说了!多给新人一点机会,你学学人家药局张大人好不好?张老都告老还乡了,早就把位置让给年轻人了——”

    “放他娘的狗屁!”那老头气得面色红涨,“张义怎么可能走?他上次假药的事查完了吗就走了,哪来的新人,在哪儿?!”

    “那不就是咯——月杏林,月局!”

    湛月清愕然抬头,指了指自己,“我?”

    “什么假药?”谈槐燃冷声插了句嘴。

    立刻便有人将事情原委说了——原来这一个月里,大理寺接到了报案,说有一伙江湖骗子在民间以一种高昂的价格贩卖一种叫‘大补丸’的奇药,说是吃了就能消百病,弄得有许多人正常的药都不吃了,反而只吃那个药丸。

    最重要的是,那药丸并不能治他们的病,只是普通糖豆。

    可它的价格极其贵重,甚至炒到一金一颗,总涉案金额竟然达到了五万多两银子。

    上一任药局局长本来是在查这事,可查着查着就莫名倒霉,还屡屡遭到刺杀。

    “像在卖保健品,聚集资产。”湛月清听完,下意识说。

    用虚假的不值钱的东西,搜刮了别人的钱,可这么大一笔银子会落到何处?

    “保健品是什么?”那臣子立刻反问。

    湛月清摇摇头,却问:“没什么,卖药人是不是跑了?”

    “不错,那伙人原本是租了一个医馆,但东窗事发后,那医馆人去楼空了……月杏林怎么知道此事?你可有办法抓住他们?”

    湛月清还没开口,别的人先开口了,“抓人是我大理寺之事,同药局没有干系,欧杰书,你为何要去问月杏林。”

    湛月清扭头一看,是大理寺元辛夷在说话。

    欧杰书微微一笑,垂眸,“怎么没有干系?那卖药的人我们也是抓了两个,那两个人还本来就是药局的人,这不也是药局监管不力吗——陛下,您看此事该如何?”

    这听起来是个烫手山芋。湛月清一怔,看向谈槐燃。

    谈槐燃皱眉,本能的要让督卫司去查,但又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柔声说:“月杏林觉得如何?”

    众人瞳孔地震,他们听到了什么语气?!

    “让督卫司和大理寺一起辅助药局办案。”湛月清没觉得不对,命令道:“穆舟和元大人一起辅助我。”

    众人放在谈槐燃身上的目光瞬间转到湛月清身上,这是对陛下该有的语气吗?!

    更有臣子惨不忍睹的捂住脸,仿佛下一秒就要看到湛月清血溅金殿——

    不料,皇座之上的帝王轻笑一声。

    “朕允了。”

    众人目瞪口呆,简直怀疑谈槐燃被夺舍了。

    *

    下朝后,湛月清没有出宫,准备等到人都散尽了,再去找谈槐燃,却没想到欧杰书先找上了他。

    此人,湛月清有点印象,他记得自己在拿令牌时见过他。

    “你是……”

    “以前是张大人的副手,现在是药局小监正,您叫我杰书就好。”欧杰书露出个笑,看上去笑得很灿烂,却给人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莫名让湛月清感觉到了不舒服。

    “有事吗。”湛月清眉头皱起,冷着脸问。

    “没有没有,”欧杰书谄媚起来,“就是……月大人要去大理寺问问那两个药局的人吗?可否让我也同去?”

    湛月清眉头一挑,“再说吧,你先退下,我还有事。”

    欧杰书眯起眼睛,无奈退下。

    湛月清却看到了谈符,转脚走了过去,“姐姐!”

    谈符:“在这儿呢!”

    跟在她身后的百廷玉一愣,恍惚间还以为湛月清在叫自己,转头一看,笑了笑,“小清!”

    湛月清这才看到百廷玉也在,眼睛一亮,“姐姐你也在啊?我刚刚怎么没看到你?”

    百廷玉眼神一暗,“我在外殿呢。”

    她的品阶还不足以让她上朝,只能在外面等着谈符。

    “原来如此!”湛月清懂了。

    忽然有小太监跑了过来,对着谈符和湛月清匆匆行礼,“拜见长公主殿下、月大人,陛下说请二位移至锦仁殿用午膳。”

    谈符看了眼百廷玉,又对湛月清笑了笑,“我不去,月清,你去吧。我还要去寒梅院一趟。”

    她都这样说了,小太监自然不会强求,只好看向湛月清。

    湛月清当然是要去的,同她们告辞以后,去往了锦仁殿。

    正午时分,天上终于出了点太阳,百廷玉看着他离去的欢快背影,若有所思。

    “小玉。”谈符突然看向她,“你在想什么?”

    第73章 本章无主角 长公主的道

    百廷玉犹豫了一下, 却是看着面前长长的宫道,问身旁的人:“公主,我有时候在想……我的坚持, 有必要吗。”

    谈符今年三十多岁了,百廷玉同她也算发小, 可她没有谈符的皇室出身, 只是礼部大人家的普通小姐。

    她及笄那年,本该嫁人,可京中王孙贵族没有她看得上的——那年的她, 十六岁便考上了五等杏林, 对比那群草包公子, 她当然比那些人更好。

    如今的她已经三等杏林, 可二等以上,才可入朝为官。

    及笄那年,她受了谈符劝告,入了寒梅院修习过三年的武术,因此, 她体型高大、不似京中闺阁的小姐。

    可有时候, 百廷玉也会很羡慕那些小姐。

    肤若凝脂、娇得像花,体型也娇小, 能够靠着这样的外形嫁给更高的世家之子,自此一世无忧、甚至获得更高的京中地位。

    她羡慕她们,却不忌恨,也并不觉得她和她们会是敌人, 只是羡慕。

    比如现在。

    这些日子里,她看着湛月清——湛月清虽不是女孩,可他那样的外形, 似乎更受欢迎。

    “小玉,你是觉得什么坚持不对?”谈符面带柔和笑意,看着自己这位好友,“觉得没在所谓的好年纪把自己嫁出去?”

    百廷玉一怔,却是迷茫的抬头看着她,“不,也不是。公主……我说不出来那样的感觉……”

    她想嫁人吗?并不想。

    幼时她母亲教导她,让她一定要学好琴棋书画、料理家事,否则嫁不出去。

    可她不想学那些。

    “学这些没有用处,长公主也不学。”年幼时的百廷玉对母亲说,“公主说,这都是给人观赏的……”

    而她母亲是怎么样答她的?

    “你和长公主又不一样!别总和长公主玩,她都快疯了……我就没见过她那么高壮的女孩,以后可怎么嫁人呢……”

    那时的京中,还没有女子学院,而谈符那副宛若男人的模样,总是成为内宅妇人私底下的谈资,耳提面命让自家姑娘不可学她。

    渐渐的,京中姑娘不爱和谈符玩了,游园会、诗会、踏春,也不会叫她,仿佛把她当成敌人。

    可百廷玉不一样。

    她不明白,为何高高壮壮的就一定是男人了?

    她也很高呀,她又不是男的。

    因此,尚且年幼的百廷玉抱着谈符的手臂,气哼哼的:“那我们也不和她们玩呗!谁稀罕呐!”

    谈符却只是看着她,笑了笑,“小玉,你要记住,我和她们不是敌人。若她们愿意找我玩儿了,我也还是愿意和她们玩的……总有人愿意找我玩的,你不就是吗?要给她们时间。”

    百廷玉懵懵懂懂的点头。

    后来,过了没多久,谈符的学院开了,初时无人问津,困难重重,可后来便有许多人进入了寒梅院。

    从那开始,确实有很多女孩愿意找谈符玩了,也逐渐有闺阁里的女孩不顾家里人反对,去往寒梅院、去科举,而不是只学琴棋书画。

    可现在……百廷玉有点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

    如果非要说出一种感觉的话——她在想那条她没走过的路,有些美化那条路。

    是不是当时嫁人了,就不会有烦恼了?

    “我记得你卡在三等杏林很久了。”谈符看着她的神色,却是了然一笑,揽上她的肩膀,“是因为这个才想嫁人了,还是看到了小月清那样,觉得他其实是靠身体……”

    “不,”百廷玉连忙打断她的话,挣脱她的手,拱手行礼,“公主,我不是对月清有意见!”

    她抬起头,漂亮的杏眼里满是坚定,“我同他虽然才两个月的同窗之谊,可他的悟性在我之上,且他的确比我那时更努力,他的一切是他应得的。”

    她想起自己很多次在午夜起来,看到湛月清住的东院点着烛,进去一看,满地的医案、医馆病人记录、医书……甚至有数十年以来的所有脉案,他在研究、在对比。

    明明是深夜该休息的时候,可他看着那些东西时,不是疲惫,而是兴奋的、充满求知欲的。

    而她二十岁的时候,寒梅院、杏林院来回辗转,于医道上,的确没有那么多时间,如今年岁渐长,她也没有太多的心思能一心专注在医道上面了。

    谈符眉头一挑,“是吗?”

    她还以为湛月清和谈槐燃没日没夜的黏着呢。

    “是啊!”百廷玉震声,“而且这和朝廷上不一样,朝廷或者外面的人可能会看你的家世……可杏林院里是以德服人的,如果德不配位,才会有人看不起他。”

    谈符叹息一声,也看着天边太阳,“那我懂你的想法了。”

    百廷玉一怔,“公主懂什么了?”

    “先帝在世时……我大概十二岁的时候,我也想过找个驸马嫁了。”谈符想起往事,眉头缓缓皱起了,“嫁个好男人多好啊,好像什么都能轻松的得到。但后来我就不这么想了,你知道为何吗?”

    百廷玉犹豫的摇摇头。

    “因为……”谈符扭头看着她,意味深长的道:“看似通天的路,其实是条歧途。如果我当时嫁人了,还会有你吗?还会有寒梅院吗?”

    她说着指了指那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勾着手,下朝的女官,“还有她们吗?小玉,我会老的,我这棵老树会腐烂、会成为泥土,可你们不会、她们不会,未来的她们也不会,寒梅树上总有新芽,也有新的花朵……冬雪只是一时的。”

    仿佛醍醐灌顶,百廷玉蓦然抬头和她对视。

    树化为土,归入大地,尸身却滋养了更多的新芽。

    “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话,”谈符拍拍她的肩膀,叹气:“我啊……真是老了,多坐会都腰疼了。”

    其实,她并不是坐久了腰疼,而是年少时骑马甩鞭、打仗时留下的旧伤在隐隐作痛。

    天际没有下雪了,下朝路上台阶太多,百廷玉扶着她慢慢下去。

    道阻且长。

    “殿下!”有女官跑了过来,也扶住她,“殿下是不是腰伤犯了?没事吧?”

    谈符抬手挥挥,自嘲道:“死不了,祸害遗千年呢。”

    女官噗嗤一笑。

    初办寒梅院那会,便有很多人暗地里说谈符是个祸害。

    谈符也不怪罪,只是乐呵呵的,“那挺好,祸害遗千年,我能活一千年!”

    “殿下越来越会说笑了。”女官扶住她,也慢慢走下去。

    ……

    安王府中。

    “你说,谈符那天没有答应你?”布衣男皱眉,看着谈明止,“你可是按照我原话说的?”

    谈明止烦躁的瞪了他一眼,“当然!”

    那日是个阴天,他去了长公主府,见了谈符一面。

    “皇姐。”谈明止给谈符倒了一杯茶,开门见山,“你不想要这皇位吗?”

    谈符解了发髻,下了妆,露出了脸上原本的细纹。

    边关的风霜和沙砾让她没有了年少时的美丽,只留下了这些世人不喜欢的东西。

    她嗤笑一声,看着谈明止,“明止,你是想劝我和你一起造反吗?你有那能力吗?”

    雁北由她的人镇守,雁西是在谈明止的舅舅手中。

    这些年来,谈槐燃深信谈符,也给了谈符不少权力,若是她和雁西一起反,那的确会让谈槐燃头疼不已。

    “难道你就甘心居于谈槐燃之下?”谈明止眯起眼睛,“皇姐,我虽没有能力,但你有……我们联手,届时推你为王,你就可以有自己想要的法度了!你想杀掉哪些人就杀哪些人,把那些说你的、笑你的,统统斩首,一刀切了!”

    “我同她们,不是敌人。”谈符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我不清楚到底是谁在你面前搬弄是非,但你最好乖一些——否则——”

    她抬起手,竟徒手捏碎了一个茶杯。

    “犹如此杯。”

    ……

    “那就没办法了,”布衣男摸了摸下巴,却叽里咕噜的说着谈明止听不懂的词汇,“可是,不应该啊……以前我遇到的女权不都恨不得打死背刺她们的女人吗?”

    谈明止:“什么意思?”

    布衣男想不通,抬头看他,然后指着自己的脑子:“你姐是不是这里有问题?谁不想当皇帝啊?”

    他研究过天下局势,谈符是最有造反能力的,并且极有可能成功。

    他很不明白,谈符为何不反?

    谈明止一顿,鬼使神差的想到了很久以前——

    那时候谈槐燃还是太子,他们还在博弈,而谈符想法设法的掺合了进来,却只是提出要创女学。

    先帝当然不同意,朝廷里的大臣们也意识到了很多东西,不愿意放权,并提出外蕃屡屡进犯,可送谈符去和亲,稳固大局。

    先帝动摇之际,谈槐站了出来,语气森然:“送个公主就能稳大局了?孤告诉你们,若你们想送她去和亲,那孤的兵马也会跟着她一起去——去除了外蕃王,再杀回来,届时你们这些劝亲的人,孤一个也不会放过!”

    众臣面面相觑,不敢提了。

    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可以随便送,可太子却不能,于是,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而谈槐继位后,也真的把那些人杀了,据说当时那些人的血流了好几天,还染红了督卫司的地砖。

    他过于记仇了,明明没把谈符送出去,他也还是杀了他们。

    “也许真有吧。”谈明止道:“当年她为了创女学,被禁足了一个月,还罚了不少月例,饿了半年。”

    布衣男闻言更不理解了,“罢了……幸好咱们有第二方案。”

    第二方案,便是挑动外蕃和雁西,举飞燕阁全力,杀了谈槐燃。

    谈明止手指慢慢蜷缩,似乎还有点犹豫,抬头看着他:“成生,我还是想再见湛月清一面。”

    布衣男——成生眉头一挑,“我与你同去。”

    第74章 剥皮 湛月清擦去了帝王手上的血……

    湛月清的府邸定在了京中最繁华的地段, 不远处就是药局。

    “你为何坚持与我同去?”药局外,湛月清一身玄色长袍,看着欧杰书, 眉头微微皱起了。

    他身后跟着很久不见的周九,还有些看起来面色十分和善的侍卫。

    欧杰书一笑, “这不是怕月杏林初来乍到, 不懂流程吗?”

    这倒也说得通。但是……湛月清微微眯眼,还是拒绝:“可是我饿了。”

    欧杰书:“……”

    “我先去用膳,”湛月清瞥了他一眼, 果然扫到欧杰书脸上划过的一抹不耐烦, 他装作没看到, 转头看向了周九, “去七里香罢。”

    他的品级比欧杰书高,欧杰书不敢说话,只好看着湛月清出门。

    湛月清出了门,忽然问:“周九,那两个人是不是一直被关着啊?这段时间没有人去看过?”

    周九一怔, “是, 药局局长退了以后,没有人有权限过去了, 但那两人也嘴硬得很,什么也不肯说。”

    湛月清恍然大悟,低声同他说了几句话,又转身回去。

    “还是百姓的事比较重要, 我们去督卫司看看吧。”

    欧杰书原本都要放弃了,闻言一喜,却很快又神色狐疑起来, “就我们二人去吗?要不要再叫几个人?他去哪儿了?”

    “去给我买点心呀。”湛月清脸上浮现一抹笑容,刻意提起衣袍,一副矜贵又娇弱的公子样,“我很喜欢七里香的点心。”

    他看上去年纪本就小,又从杏林院刚出来,欧杰书理所当然的以为他没有什么处事经验。

    这幅模样很大程度放松了欧杰书的警惕,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那只好麻烦大人饿着肚子与我同去了。”

    他说完看了眼湛月清身后跟着的侍卫,那些侍卫看上去普通平凡,不是练家子。

    湛月清眉头微挑。

    “好。”

    ……

    督卫司中,暗无天日,血腥气弥漫。

    湛月清没来过这里几次,但这里似乎次次都有血腥味。

    “那两人在这间房。”穆舟淡淡的指了指某间牢房,令狱卒开了牢门。

    欧杰书眼神缓缓深了,正欲进去,却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奇异的目光,微微扭头,却看到是湛月清。

    湛月清抱着双臂,抬手撑着下巴,眼神里像是带着无数的好奇,像个小孩,天真又残忍。

    “大人,您不进去吗?”欧杰书看着湛月清问。

    说完又看向了他身后的穆舟,没明白怎么这么小的案件,能出动这位‘鬼叔叔’亲自来为其开门。

    “穆大人,退下吧。”湛月清微微侧头。

    穆舟是个被谈槐燃训练好的傀儡,只听主子命令——以前他的主子只有谈槐燃、谈符,如今却多了湛月清。

    他退下后,欧杰书神色明显放松了。

    “元辛夷说,这两人和那群卖假药的是一伙的,前脚药局下令,后脚消息就被传了出去,这才导致你们没抓到他们……是吗?”

    湛月清眸光暗了一瞬,看着那两个刑架上的人。

    “是,”欧杰书走近那两人,刑架上的人已经昏迷过去了,他低头,抬手掐住那两人的脸,确定是他们以后,袖中的匕首缓缓滑出——

    “欧杰书。”湛月清突然叫他名字,走近了来。

    欧杰书收回匕首,看向湛月清,牢房里幽暗得让他看不清湛月清脸上的神色。

    “怎么了大人?”

    牢房里有方长桌,长桌上置了刑具,湛月清捞了根鞭子放在手中,道:“你在药局几年了?”

    鞭子乌黑,带着倒刺。湛月清的手却葱白如玉,捏着鞭子时有种古怪的美。

    欧杰书一顿,下意识道:“八年。”

    八年——谈槐燃十八岁继位,到如今正好八年。

    “那你还怪年轻的。”湛月清眉头一挑,面色上浮现一点讶异。

    欧杰书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五岁,脸型有点娃娃脸。

    “……大人说笑了,”欧杰书目光垂落,袖子里的匕首再次出鞘,即将碰上那两人之际,后背却忽然渗出了冷汗,仿佛被什么人盯上了——

    “你手里是什么。”湛月清冷着声音,甩了欧杰书一鞭子。

    欧杰书后背一疼,瞳孔瞬间一缩,咬紧牙齿,明白自己已经被发现了——他身影一闪,却没有去攻击湛月清,而是快速的将匕首插入了刑架上的二人!

    然而黑暗中却有人比他更快,两名暗卫瞬间出现,欧杰书只觉得手腕一疼,发出了惨叫声!

    “啊啊啊——湛月清你这个贱人!”

    他竟然叫的是湛月清这个名字。

    湛月清尚未来得及生气,那两名暗卫先生气了,抓住欧杰书的头,将其狠狠往地上一磕!

    有暗卫搬来了座椅,湛月清叹息一声,却没有坐,而是夹起一旁的炭盆里的炭块——

    “怎么都这么喜欢骂我贱人啊?你也是飞燕阁的?”

    随着话音响起的,还有欧杰书的惨叫声。

    欧杰书的脸上被活生生的烫落一块皮,暗卫们瞬间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湛月清会这么狠心。

    倒也不是他们善良——只是这不符合他们记忆里湛月清的形象。

    湛月清注意到了他们的眼神,啧了一声,放轻语气,“来人,帮我把这两个人泼醒……”

    有狱卒拿来了水,狠狠一泼,刑架上的两人一抖,却没彻底清醒。

    “再不醒,我泼火盆咯?”湛月清的语气像个小孩子,可说出的话却不像孩子。

    话音刚落,欧杰书却忽然挣开了暗卫的束缚,竟然用肩膀撞着那个火盆,狠狠泼向了刑架上的两人——

    牢房里瞬间全是此起彼伏的惨叫,火星子溅落在了湛月清脚边,烫坏了他的鞋尖。

    他低下头,笑出了声,“你这么想让他们死?是怕他们醒来后和我说什么吗?周九,把他们给我分开。”

    周九还沉浸在湛月清的变化当中,呆呆的,闻言终于回过神,“……好!”

    湛月清一看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那样的表情在谈老的脸上也出现过。

    “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他转眸看向周九,笑了起来。

    周九也不含糊,当即问:“陛下知道您的分魂症吗?”

    “……”好家伙,直接给他变成精神分裂了?湛月清无奈一笑,低声:“我要是用平常的样子,能压得住这些犯人吗?”

    他抬起红底的鞋,踩上欧杰书的胸膛,微微曲身,“你说对吗?欧杰书,你也以为我很好糊弄?”

    欧杰书被炭烫了,又被暗卫打了,现在半分力气也无,只是剧烈颤抖着,大笑着,盯着那两个囚犯——

    “谢谢你啊……湛月清,哈哈哈哈……他们死了!!!我恨不得他们死了!”

    “谁说他们死了?”湛月清抬手一挥,周九当即拖过那两人,揭开了他们脸上的人皮面具!

    欧杰书瞬间呆住了!那两人是他没见过的死囚,脸上刻着罪印。

    紧接着他瞬间反应过来了什么,目呲欲裂,可下巴却被湛月清的鞋尖挑了起来,湛月清强迫他看向了牢狱外——

    “你们两个,现在还打算嘴硬吗?”

    牢狱外,烛火亮了,穆舟拎着两个戴着锁链的人,目睹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大人!我说!”那两人当即抱住了穆舟的大腿,跪了下来,涕泪横流,“我说……我都说……”

    欧杰书瞬间咆哮:“秦山!你们两个叛徒!狗东西!!!你忘了我们的道了吗?!”

    湛月清垂眸,低笑一声,莫名让在场所有人都想到了谈槐燃。

    众人本能的后背一凉,周九没忍住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什么道啊?飞燕阁到底有多邪教啊?”湛月清轻轻的问,“能给你们洗脑成这样。”

    然而欧杰书又怎么会告诉他真相,他怒瞪着湛月清,口中竟然吐出了乌黑的鲜血,“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装神弄鬼。”湛月清危险的眯起眼睛,“我倒是要看看,你今天会不会说。”

    他又拿起了火钳,挑起来了一颗赤红的炭,可就在烧红的炭即将要挨到欧杰书之际,外头忽然传来了下人的行礼声,是谈槐燃来了。

    湛月清一僵,连忙把脚收了回来,把火钳一丢,抬袖擦了擦手上沾到的血迹,抬头看向外面——

    “怎么到督卫司来了?”谈槐燃一身玄色长袍,透过牢门看见了湛月清。

    上次在督卫司吵架的事历历在目,谈槐燃看见这里就来气,俊秀的眉目中出现一点郁色,低头却看见了屋里的犯人。

    “在审讯?”谈槐燃了然的看向湛月清。

    湛月清扑进他怀里,语气乖软,眼睛像空中细碎的星,“没有呀。”

    牢房里忽然一阵死寂。

    “那这是?”谈槐燃皱起眉头,看向了那地上被烫死的两个囚犯。

    “是欧杰书呀,他杀了药局这两个犯人,还把我的鞋弄坏了。”湛月清终于松开了谈槐燃,把鞋尖一扬,果然有个小小的洞。

    谈槐燃不认识这两个犯人,只是低头,嗓音低哑了下来:“坏了重新给你买……脚没伤到吧?”

    他今日穿着和湛月清同样色彩的衣裳,长发用玉冠束起,俊秀非凡。而湛月清靠着他,看起来又乖又漂亮。

    完全不像是在牢房里的样子。

    如果说欧杰书方才的脸上是怒色,现在就是又绿又黑,不知道说什么了。

    “可是我喜欢这双鞋。”湛月清微微蹙眉,看上去有点委屈,“陛下……”

    穆舟:“……”

    周九暗暗松了一口气,脸色终于正常了。

    这才是他接触到的湛月清!

    “那……朕扒了他的皮,给你重新做一双?”谈槐燃语气里像是含着笑,仿佛对此事极为热衷,“皇后,你觉得如何?”

    在场所有人知道湛月清和谈槐燃的关系,除了欧杰书和那两个被穆舟抓住的囚犯。

    “……!!!”

    欧杰书整个人都傻了,万万没想到京中流言竟然是真的!

    早知如此,那他怎么会选择在今天杀这两人?!

    到底还是他看轻了湛月清,以为这是个好蒙骗的小公子。

    湛月清也没想到谈槐燃能这么轻而易举的说出扒皮二字,略微惊讶过后,竟然有点兴奋。

    他还没见过谈槐燃扒人的皮?

    “……好呀。”

    谈槐燃松开了湛月清,走向了欧杰书,他身上的气息在这一瞬间变了,像是从地狱刚出来的恶鬼,大掌伸了过去——

    “你们这对奸夫淫夫!!!”欧杰书又咆哮起来,即将被剥皮的恐惧令他口不择言,怒吼出声:“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不……不要啊啊啊啊!!!”

    惨叫声响了半刻钟,暗卫们和狱卒们都不由自主的垂下眼睛,眼观鼻,鼻观心的躲了躲,显然有些畏惧谈槐燃。

    谈槐燃回过神才发现牢房里死寂一片,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坏了,剥上头了。

    不会吓到湛月清吧?

    可没多久,他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谈槐燃回眸一看,是湛月清走向了他,叹息一声,低头看着那不成人样的欧杰书。

    “你当自己小魔仙呢,还诅咒。”

    湛月清无奈的声音响起,他抽出袖子里的手帕,看着谈槐燃,把手帕放到了谈槐燃手上,葱白如玉的手动作着,替谈槐燃擦去了手上的血迹。

    “不好看,他丑,不能给我做鞋子。”

    “不如……用他们?”

    湛月清眸光一转,指了指被穆舟抓住的那两个囚犯,微微一笑。

    他笑得很好看,可这个笑容落在那两人眼里却像恶魔。

    一股尿骚味蔓延在了狱中,穆舟低头一看,是那个叫秦山的男人吓尿了。

    “这就害怕了?”湛月清眉头一挑,走近他,声音听起来温软柔和,可秦山却全身颤抖着,不敢盯着他。

    他怕湛月清抬手一指,身后的庞然大物就冲向了他,把他也生生剥皮。

    “大人,大人,”秦山畏惧的跪着,道,“我错了……我真的说实话……我是飞燕阁的人……不不不,我不是,我是被他们蛊惑的人……”

    湛月清眨眨眼。

    “蛊惑?”

    “对!蛊惑!就像湛镜一样!”秦山见他搭理自己,还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们蛊惑我,让我给他们传递消息,买路引,把他们和骗来的那批银子,送往了雁西……”

    “银子?”却是谈槐燃说话了。

    牢房里只有一张座椅,谈槐燃坐了上去,像往常那样,无意识的将手肘拄在了靠手上。

    光影映得他像匿在阴影里的野兽。

    “送往雁西做什么?”湛月清想了想,“当军饷吗?还是为了挑动战争?你什么时候送出去的?”

    谈槐燃眸光中出现一点惊讶,第一反应——湛月清竟然还知道军饷?

    湛月清知道的显然不止于此,他眉头蹙起,“总共有多少?”

    “四、四百万两。”秦山颤抖着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穆舟和谈槐燃的脸色都变了,他们显然知道这个数目用于军饷是能养活多少人,穆舟本能的将秦山往地上狠狠一掼——

    “你可知你这是通敌叛国?!”

    谈槐燃也站了起来,脸色黑沉,骤然暴怒——

    “等等!”

    湛月清抬手,止住了谈槐燃的怒火,讶异的看着秦山,“那可不是小数目,你们怎么可能把这么多银子带出京中而不被查觉?”

    谈槐燃瞬间也回过神来,暴怒的思绪一压——

    的确如此,太多了。

    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带出去。

    “没、他们还没出去……我知道他们在哪里!”秦山扑到了湛月清脚下,“大人!大人!我这是将功赎罪啊!我带你去找他们!你饶我九族一命……”

    湛月清轻笑:“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他眸光一转,看向了谈槐燃,“陛下,你觉得呢?”

    他叫陛下时和旁人唤陛下的语气都不太同,说是喊陛下,倒更像在将情人唤作夫君——至少谈槐燃是这样觉得的。

    “听你的,”得知事情还有转圜余地,谈槐燃放平了心绪,突然站到了湛月清身后,抓住了湛月清的手腕,指着秦山——

    “你要他死,我就让他死。”

    木香和他身上浓郁的气息瞬间裹住了湛月清,他忍不住耳朵一红,脸颊好像也红了。

    “让他先活着,看看到底能赎多大的罪。”

    第75章 你腹肌好大 湛月清是妖怪吗

    四百万两不是小数目, 若真流向别的地方,那威力不可小觑。谈槐燃得知此事,当即准备亲自上阵查下去。

    湛月清不太习惯血腥味, 打算回去换件衣裳。

    两人本是约好了一起吃晚饭的,如今突然爽约, 谈槐燃愧疚了下, 准备要哄他,但湛月清却拒绝了,“真没有那么脆弱, 不用哄——要不是我去起不了作用, 我也会跟着你去的……!”

    谈槐燃低头给了他一个吻, 打断了他的话, “你以为你就能闲着了吗?回家等我去。”

    湛月清摇摇头,却说:“不去,我要去找师傅,编点防诈的故事发给百姓,否则这一次能卷走四百万, 下一次可能更多, 我要遏制这股不正之风。”

    在其位,谋其政, 他要试着处理这些事。

    谈槐燃心中一惊,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道:“那你搞不定的事就堆着,回来我处理。”

    湛月清点点头, 目送他离开。

    他离开后,湛月清想了想,准备转道杏林院时, 却被叫住了。

    “二公子……不,月大人。”周九突然凑了过来,拿着之前在杏林院没送出手的那个礼物盒。

    湛月清低头一看,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个银色的镯子。

    镯子上有一颗小红宝石。

    “上次就想送给你了,”周九咬了咬唇,看起来有点纠结,“但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你按这里,会有小毒包出来,”

    他按了按红宝石的位置,银色的镯子里果然打开了一点小小的口子,露出了芝麻大小的黑色药粒。

    “剧毒。”周九把那镯子一抖,那小毒包当即落到了地上,腐蚀了地面。

    湛月清:“……”卧槽!

    “这比不上宫中精美的首饰,你可能不会喜欢它,但它能用来自保。”周九不想送他美观却没有用的东西,特意解释:“即使不喜欢,也别丢了。”

    镯子套上了湛月清肌骨匀称的手腕,湛月清张了张唇,有点惊讶:“那我要是误触……”

    “不会的,”周九看着他,说,“要用很大力气才会弹出来。”

    他盯着湛月清,十分认真,像个体贴入微的哥哥。

    这听起来是个了不得的玩意,湛月清心情复杂的收下了,却是看着周九,终于问出了一个一直很想问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

    若说脸?湛月清不觉得他是会被美色迷惑……而且,他能隐隐感觉出,周九看着他时,并不是谈槐燃对他的那种情感。

    那么,会是因为什么呢?湛月清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了想,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周九,试探道:“谈槐燃说,你喜欢我。”

    周九:“……”

    周九的眼睛肉眼可见的睁大了,“不不不!没有的事!”他连忙解释,“世上不是只有你和陛下之间那一种情感,还有朋友、兄弟,就像我和穆舟、像我追随陛下那样,不是只有男女之情才能长久。”

    竟和湛月清的想法不谋而合。

    湛月清一怔,笑了出来,“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难道以前认识我?还是说,是对谈槐燃的爱屋及乌?”

    周九眼眸一动,嘴唇也动了下,像是想说什么。

    湛月清敏锐的看出他的情绪,“怎么了?”

    “其实……你很小就在飞燕阁了。”

    湛月清一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蓦然睁大眼睛,盯着周九。

    “烛飞燕早就想实验自己的药,但他没有钱,所以只能拉着陛下一起创立飞燕阁,那会陛下才七岁,你也刚被烛飞燕抱回阁里……”

    周九是烛飞燕的初代药人,活了不少年了。

    烛飞燕把孩子抱回来的时候,是个雪天。

    “我在乱葬岗里捡到个小孩。”烛飞燕抱着怀里的小孩,“听说他娘在田里冻死的,家里人没钱给她买棺材,裹了就丢了。”

    那时候先帝掌权,赋税沉重,百姓哀声一片,飞燕阁也不好过。

    周九低头看着那个孩子,孩子很小的一团,看起来刚出生没多久。

    “你看看能不能养活吧,能的话养,不能就丢。”烛飞燕烦躁的把孩子丢给他,“先把我们想要的血给他喂进去,从小喂到大……我倒要看看这次能不能搞出个长生不死。”

    周九抱着他,眼神迷茫,“可是……”他是个男人,不懂怎么养孩子。

    烛飞燕却已经去钻研自己那堆邪门歪道了,丝毫不管这个小小的烫手山芋。

    小孩哇哇大哭,皱巴巴的一团,引来了不少的飞燕阁人。

    “小孩都这样皱巴巴的吗?好丑啊!丢了吧!”

    “这是男孩女孩?怎么紫紫的……真能活吗?”

    “他是不是饿了啊?谁有奶?”

    “哪里来的奶?我们这没有妇人!只有闺女!”

    孩子的啼哭和阁中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周九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你们谁给我先抱着他,我去抓只羊来!”

    “哪里有羊啊……你要不去问问太子殿下?”

    那时候谈槐燃和烛飞燕并未分道扬镳。

    周九却也不可能去宫里找羊,只能先弄了些糊糊喂怀里的孩子,小孩子不好养,他喂得满头大汗。

    但好在没让孩子死在被捡回来的第一天。

    翌日,烛飞燕看到孩子还会喘气,很是惊奇,“真能活啊?那可以喂血和药了……如果真能长生,以后也能分食他。”

    朝廷赋税重,天灾频繁,田地里没什么东西吃,百姓哀声载道,有人会易子而食,因此,吃人并不是什么大事。

    周九开始给他喂特殊的血和药。

    奇异的是,满身青紫色的小孩被喂了药以后,慢慢变白了、干净了,养了一个月后,还胖了点,会发出含糊不清的咿咿呀呀声。

    “是不是有点早慧了?怎么一个月就能发出声音了?”阁中有人疑惑。

    “小孩一个月就能发出声音了吗?!我没生过,不知道啊!”

    “因为药起效果了。”烛飞燕心情颇好的抱着小孩,把自己怀抱当摇篮,眼神里露出了变态的兴奋:“我还是第一次用婴儿试药,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效果,等养大了,这孩子一定会很漂亮,是个超级大宝物!哈哈哈哈——”

    小孩不懂他在笑什么,只是咿咿呀呀的抓周九头发。

    周九那时还没有如今的阅历,心里软得一塌糊涂,逗弄着那只小手,哄道:“宝宝,看着我……叫哥,哥、大哥……等等,飞燕,他手上和腿上是什么?”

    孩子的手脚上漫出了纹路。

    烛飞燕低头一看,“药的作用而已,没什么大碍。这孩子以后交给你养,可要给我看好了,别被人偷了,到时候养大了,说不定真的能长生。”

    烛飞燕此人大抵是运气不好,他一语成谶,孩子没多久真的被偷走了。

    那是飞燕阁最小的孩子,众人合伙养了一个月,也有了点情感,纷纷去请皇宫里的人帮他们查。

    可还是没找到。

    烛飞燕擅弄歪门邪道,很快又弄来了别的药人,其他的人便也没怎么再去在意这个丢失的孩子。

    只有周九记得,他记得小孩爱哭,抱着他的手指咬,记得自己扮鬼脸逗他笑……

    他还想过——若他有个亲生弟弟,那他亲生的弟弟应该也是这样。

    可惜他没有兄弟,父母也死在了饥荒中。

    当年烛飞燕和谈槐燃分道而行,他为何选择一直追随谈槐燃,就是因为谈槐燃能平天灾。

    没有天灾和繁重的赋税,就不会再有人像他父母那样饿死。

    因此,不论谈槐燃性子多恶劣,只要没有影响百姓,周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况他也不是真恶劣。

    湛月清听完却沉默了,他有点后悔让湛镜死得太轻松了。如果不是湛镜把‘他’偷走,湛小月不会那样可怜。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不该剥夺湛小月被爱的权利。

    湛月清把镯子取了下来,看着周九:“和我去一个地方。”

    周九一愣,看了眼渐晚的天色,“这不好吧?你还没吃晚饭。”

    湛月清心里酸了酸,摇摇头,拽着他上了马车。

    *

    天际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了,京中又冷了几分,湛月清带着周九,去了最近的一座山。

    那里有一方风水极好的墓地。

    “周九,其实我不是本来的那个湛月清,”湛月清垂眸,想了想,用了一个周九能理解的比喻,“你听说过,死人还魂之事吗?”

    山脚阴凉,天色晦暗一片,湛月清撑着伞,指着那墓碑上的名字,语气很轻,可这话听起来却让周九莫名的毛骨悚然。

    什么意思?周九有些艰难的想,湛月清不是人吗?真是妖怪?

    “其实入宫那天,湛小月的魂魄就死了,后面来的是我。”湛月清眼神里划过一抹复杂,“之前我不喜欢他们叫我小月,因为我觉得这是属于他的名字,而我是湛月清……”

    他拿出了那个镯子,放到了湛小月墓碑前。

    “这也是属于他的。因为被你喂了一个月的,不是我,而是他。”

    仿佛萦绕心头多年的疑惑被解开,周九一震,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喃喃道:“……原来如此,我之前就很奇怪,陛下怎么会对你这么好,他又不是没见过这张脸。”

    湛月清怔了怔,“是赝品吗?”

    周九点点头,“之前烛飞燕看了他房里的亡妻画像,想做几个同样的给陛下玩,但……”

    他犹豫了下,看上去像不知该不该讲。

    “但他把那些人都撕了?”湛月清替他补上余下的话。

    周九震惊的看着他,“对!真正的烛飞燕就是因为这个死在他手里的。”

    “他做了什么被杀了?”湛月清皱起眉来,以谈槐的品性,应该不会随意抛弃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人,除非触碰他的底线。

    周九摇摇头,却不愿和湛月清多说了,只是道:“你是还魂的这件事,不要和别人说了。”

    湛月清一呆。

    “……此事就烂在这里,”周九看了眼湛小月的墓碑,“各人有各命,你别多想,也别想你自己配不配得到,你如今就是天潢贵胄,有这张独一无二的美人皮。”

    独一无二的美人皮?湛月清眉头皱起,“可是……”

    “别可是了,”周九脸上露出个笑,可细看之下却有点畏惧:“我们回去吧。”

    他畏惧的不是湛月清……而是谈槐燃。

    他仍然记得真正的烛飞燕死时,也是个像现在一样的雨夜。

    八年前,雁北王府中,谈槐昏迷了好几天,周九好不容易才用画像把他哄醒了,可当天夜里——

    “殿下,喝药。”周九将药碗放到了谈槐面前,“等您的病好点了,就可启程回京了。”

    床笫上,少年谈槐面色苍白,眼神如同古井,毫无波澜。

    他没有说话,面色却痛苦起来,语焉不详的道:“真的还能等到他吗?他真的会来吗?”

    “001你闭嘴……是谁在骗我,是你吗?”

    这些话听起来像是烧糊涂了,周九没有多言,正欲退出去时,门忽然开了。

    谈槐一抬头,怔住了。

    飘扬的帷幔被掀起,一道白衣身影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白衣身影如月轻盈,可周九却明显的察觉了谈槐神色的变化。

    先是狂喜,而后是迷茫……最后,是深深的厌恶。

    “……谁准你复刻这张脸的。”谈槐喃喃着,手上青筋爆起,从榻上一跃而起,抓住了那道白衣身影,竟是要活活掐死他——

    “殿下!殿下饶命!”那人立刻摘了酷似湛月清的面具,露出一张平凡的脸,“是阁主叫我来的……”

    窗外一声响动,戴着面具的烛飞燕跨了进来。

    “我倒是真好奇了,你怎么能一眼认出哪个是假的?”

    谈槐浑身颤抖着,窗外一道惊雷闪过,雷光映得他的面色如同恶鬼。

    而烛飞燕还不知死期即将到来,只是盯着他,“怎么?不喜欢吗?不是按照你和我说的记忆里做的吗?白月光,又漂漂亮亮啊……”

    谈槐几次三番不愿娶妻,烛飞燕也生出了好奇之意,询问过亡妻画像的事。

    谈槐把他当成兄弟,也没怎么隐瞒,还和他说起过湛月清。

    烛飞燕听完脑海里朦胧的有个影子——圣洁,漂亮,永远在为谈槐好。

    他想着谈槐刚死了母亲……虽说不知道能不能把薛夫人救回来,但无论如何,亡妻再次出现在面前,谈槐应该会开心的。

    于是,他带着那人,来了这里。

    却没想到谈槐根本不领他的情。

    “你给我闭嘴!”谈槐扑上了他,嘶吼着,眼神中竟然带上了疯狂的恨意,一拳挥了过去。

    烛飞燕躲避不及,被他缠上了,生受了这一拳,吐出一口血来,不可置信的看着谈槐,“你打我干什么?谈槐,我这难道不是在帮你吗?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他吗?这个的性格可能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但这张脸是啊!你调成你喜欢的性格不就好了?!”

    周九愣愣的看着他们打,一时间也不知道帮谁,只好傻站在那里,也窥见了谈槐脸上的一抹绝望。

    “不一样……”谈槐喃喃着,“这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烛飞燕真是奇了怪了,擦着嘴边的血,“一个死人有什么不一样的?死了这么多久了,你还真能记得他是什么样不成?”

    谈槐低笑起来,眼眸猩红,“我和他在一起只有六年,我却爱了他二十四年,午夜梦回,一瞥一笑,反复折磨,你怎会懂?你怎么可能懂?!”

    周九懵了,谈槐如今不过十八岁,哪里来的二十四年?

    而且,什么时候在一起了?!周九对这一点百思不得其解——他记得从一开始,画像上那个人就已经死了。

    谈槐没有和画像上的那个人在一起过。

    “我他娘的懂什么?”烛飞燕一脸莫名其妙,“又不是老子的亡妻!”

    “多少张。”谈槐忽然问,“烛飞燕,你拿他的脸,做了多少张这样的脸?”

    烛飞燕喜欢歪门邪道,以前也用过活人试药,不是个善人,对于喜欢的脸,他自然想着多做一些。

    “几十张吧,”烛飞燕轻飘飘的,“不得不说,那张脸的确挺美的……”

    谈槐额头青筋攒动,陡然上去又是一拳,他这一次显然是动了真格的,招招直冲要害——

    “殿下!”周九见状连忙要阻止,却被谈槐一脚踹了出去。

    半刻钟后,他终于重新进去了,却只看到……

    白帷幔下,谈槐的眼神又变回了古井无波,仿佛他的一切情绪都只为画像上的人而出现。

    他的左手紧紧的掐着烛飞燕的脖颈。

    烛飞燕已无气息了。

    他的右手则是捏着一副画像,仿佛什么念想似的,轻轻的挨了一下自己的脸。

    嘴唇翕动着,苍白的脸上还沾着方才和烛飞燕打斗时流出的血。

    “把他拖去乱葬岗埋了。”谈槐淡淡的起身,瞥了周九一眼,眼神令他越来越觉得可怕。

    “将那些赝品的皮找出来,全部毁掉……若有一日,这种赝品脸再出现在孤眼前,你就和烛飞燕一起死。”

    周九看着他,却有种奇怪的错觉。

    他觉得谈槐看到那张脸时,是开心过一瞬间的,仿佛等到了什么再也回不来的人。

    他以为久别重逢时,会激动、会兴奋、会庆幸。

    可下一瞬又告诉他,这都是假的,谁能不疯?

    若不是烛飞燕乱七八糟弄的那一遭……湛月清这个魂魄初来时,也不至于被谈槐燃掼在地上掐。

    周九越想越恐惧,突然道:“月清,你会离开陛下吗?”

    他不敢想象,如果湛月清没了,那谈槐燃会有多疯狂。

    湛月清就像是谈槐燃疯病的解药,上一次梅园中,他就知道了这个道理,现如今更是明白了为何只有湛月清能让谈槐燃平静。

    原来是他等了那么多年的魂来了。

    “当然不会。”湛月清不假思索的道,“我不可能离开谈槐燃。”

    雨渐渐大了,水气扑面而来,湛月清的声音坚定不已。

    周九看着他,突然抓起他的手臂,“跟我去个地方!”

    湛月清一怔,却已经被扯上了马车。

    二人身影逐渐远去,而他们离去后,一个人影慢慢从山间走了出来。

    是谈明止。

    山间容易隐藏,湛月清没看到他。

    原本他是想去杏林院找湛月清的,却没料到会看到这样的场面。

    谈明止低下头,看着那墓碑,久久无言,脑海里却浮现了很久以前他第一次在小门外看到湛小月的时候。

    他冷极了,也不管出来的是谁,抓住了谈明止的衣摆,“我想活……”

    冬日寒冷,他蜷在那里,像那个和他两情相悦的小太监。

    “你总这样摇摆不定,到底是跟谁学的?等谈槐死了,你这样又如何能当得起新的太子殿下?!”他的母亲怒问他,“去,杀了他!”

    小太监不停的推着谈明止,含着泪看着他,“不要……殿下,殿下,我想活。”

    最终,谈明止没有下得了手。

    皇帝一脸恨铁不成钢,满眼都是你怎么玩上娈童了的厌恶,“知行知止!知止而行!你怎么做的这个君子?!”

    小太监被皇帝杖毙了,而他连一句话都不敢为他说。

    他甚至都忘了小太监的名字……可是,这一次,却不会再忘记湛小月的名字了。

    谈明止动了动唇,看着墓碑,雨水淋透了他。

    他也不会再摇摆不定了。

    *

    天上下着小雨,雨水丝丝密密的打湿了京中寒梅院的牌匾。

    湛月清看了眼那寒梅院几个字,有些不解的看着周九:“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这里准男人进入吗?”

    他早就听说寒梅院是长公主的手下在管辖,是女子武院。

    “我们悄悄从这个洞进去!”周九拉着他,边拉边说,“这还是穆舟告诉我的路呢,他说他以前常常来这里钻狗洞进去,看长公主,但长公主一眼都不给他。”

    湛月清难以想象穆舟那张脸竟然会做出这种事,一时间震惊了。

    鬼叔叔?钻狗洞?

    说是狗洞,其实是个半人高的烂门,似乎是某个废弃的小院。周九带着他钻了这个洞,哼哧哼哧的爬上了墙边——

    戌时初,寒梅院里灯火通明,女孩们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湛月清费了老大劲才蹬腿上去,衣服都蹭脏了,他就不明白周九到底要给他看什么。

    “桃儿!你今天的武还没练呢,就打算睡觉了?”

    “我不想练了……呜呜呜……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不练就滚回去嫁人,你……你这样简直白费了陛下免你冲撞龙颜之罪!”

    桃儿有苦说不出,她看着面前的姐姐妹妹们,蔫巴的起来继续练了。

    她在这里待了两个多月了,原本是因为失手给谈槐燃的龙袍上泼了水,要被拖出去杖毙的。

    那一夜她奋力挣扎,被拖出了锦绣宫,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出来后被暗卫丢给了两个女官。

    “泼了点水而已,罪不至死,丫头,你想出宫嫁人还是进寒梅院,都和这两位大人说说吧。”

    周九把她丢给了她们。

    “其实陛下只是对死囚残忍,”周九转头看向怔怔的湛月清,“平民百姓他还真不屑于去杀——起初我也以为他要杀的,后来我才发现原来那些罪不至死的要么被改到了别的偏殿,要么被送了出来。”

    他说着挠挠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但督卫司上下都是他的刀,他只需要下令,我们做就行了。”

    雨水打湿了湛月清的衣裳。

    周九不知道,湛月清却知道他为何这么做。

    谈槐燃是为了蒙蔽001。

    湛月清看着面前的一切,忽然浑身都有点热了——明明他该被雨水淋得发抖的,可心里却好像有一团火焰,赤诚之火再一次亮了起来。

    他就说,谈槐不会变太多的。

    不过……他都已经要接受谈槐燃了,如今却告诉他,其实木头还是那根木头。

    湛月清真有点哭笑不得了。

    “谢谢你……这对我很重要,”湛月清蓦然扭头看着周九,眼睛里却好像星子一般亮,“我先走了。”

    他匆忙跳了下来,回去后,连夜写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反诈小故事,传了出去。

    寅时,月府中,灯火幽微。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一片朦胧雾气。

    谈槐燃还没回来,湛月清换了件衣服,进了被窝,数着时间躺了半刻钟,又觉得新床睡着不舒服,爬了起来。

    月府,是他的新府邸,谈槐燃说想布置成什么样就布置成什么样。

    以前他们也这样约定过要有一个共同的家,可是后来一直都没有实现。

    没想到如今这个心愿在异世完成了。

    湛月清陆陆续续的往里面添了一些自己喜欢的医书,买了木质的熏香燃着,却还是睡不着。

    他想起白天的事,还有些为此兴奋得睡不着觉。

    暴君不是真暴君,那原著走向就不会发生吧?谈槐燃不会死吧?

    湛月清这几天是真有些害怕那个结局。

    他想了想,忽然道:“997!我要看一下我的信赖值。”

    系统界面摆在那儿,他可以直接看,997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特意把自己叫出来。

    【干嘛?】

    997的声音听起来很虚。

    湛月清眉头一挑,“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怎么虚。”

    提起这个,997就咬牙切齿——

    前段时间,他帮助谈槐燃辨认穿越者,没想到它帮谈槐燃查完了以后,反被他给举报了。

    001虽然消失了,可是谈槐燃的系统里还有过去的界面,也有个投诉反馈入口。

    他反馈:“我怀疑系统997对宿主有不正当情感。”

    997当即:【不是,哥们?】

    大厅当即根据此条反馈查询,没想到真查出了不对。

    系统对宿主的初始信赖值,都是0。

    唯有997是1,这代表从一开始,它就偏向湛月清。

    而系统规则第一条——不可对宿主生出私人情感,更不能通过假死夺舍重生,来达到和宿主在一起的目的。

    【谈槐燃把我举报了,说我对你有不正当的情感,所以大厅给我发了个警告。】997咬牙告状,【你觉得我有吗?!】

    湛月清:“……”

    湛月清万万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忽然又想起谈槐燃那天说——

    “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系统意识也敢对你……”

    “997,”湛月清想了想,说,“如果没有的话,你声音为什么会虚呢,还是被惩罚了吧?”

    997戛然而止。

    “没事,不是你的错,”湛月清眯起眼睛,喃喃,“是我一开始就不善良。”

    他承认,自己有利用997的时候。

    他在外貌上吃到的红利不少,本能的抛出这张美人皮来迷惑别人。

    997:【……】

    997无奈了,【你和谈槐燃真是一条被子睡不出两种人,利用完了就丢啊……湛月清,你觉得我会不知道你那些小技巧吗?】

    湛月清一呆,“啊?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不就是故意露露腿、哭一哭嘛,再娇气的和我诉诉苦骗积分!】997坦白了,【但我还是愿意被你骗……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你自以为是的高明,其实都是你愿打、我愿挨。】

    湛月清仿佛被揭开了心底阴暗的部分,从床榻上又坐起来了,长发披散,红色的睡袍束起。

    像只炸毛猫。

    997心说完蛋了,都这样了我还觉得他可爱,一定是木无的错!木无的意识影响到了它!

    不过……要不是新规定挡了路,它搞不好真的会去夺舍重生,以另一个身份当插足谈槐燃和湛月清感情的小三。

    997心如死灰,【你的信赖值和那些称号都快拿到了,到时候我会离开的。】

    “不走不可以吗?”湛月清脱口而出。

    997下意识:【不……我争取下。】

    话一出口,它意识到自己又失控了。

    湛月清垂下眸,挠了挠头发,将嗓音压低,看似无意的问:“那,在你们的系统规定里,原著走向是必定发生的吗?”

    997本能的说:【是。】

    湛月清心肝一颤,“即使崩坏得不合逻辑,是本烂尾的小说,也无法更改吗?”

    997忽然知道他要问什么了,语气听起来更复杂了,【你向我问我情敌的走向,不觉得对我太残忍了吗?难道我还要爱屋及乌的也喜欢谈槐燃吗?!】

    它才不会!!!

    它绝不会为湛月清冷脸洗内裤!!!!

    然而它话音刚落,湛月清就睫毛一颤,似乎将要落泪,眼尾带上一点绯红。

    997:【……理论上来说,是可以被你们更改的。因为世界是为你们两人存在。】

    湛月清眼角那点绯红瞬间憋回去了,“真的吗?!”

    997:【……真的。】

    艹,他现在就去夺舍重生,这小三他当定了!

    当小三他认了,谈槐燃做大,他做小!

    997说干就干,当即道:【信赖值和喜爱值你自己看界面去,以后没事不用找我了,当我死了吧。】

    一阵电流吱吱嘎嘎的声音响起,它的界面竟然真的便成了灰白色。

    湛月清懵了下,“什么?你回来啊!我还没问完呢!”

    外面突然一声惊雷,门开了。

    “叫谁回来呢?”

    谈槐燃低低的声音响起,推开了门,语气里带着一抹纵容。

    湛月清一愣,下一秒立刻反应过来了什么,扑了过去——

    “谈槐!”

    怀中人如软玉,谈槐燃还穿着冰凉的甲胄,束着高马尾,湛月清被冰了一下,想皱眉推开他,却被制止了——

    谈槐燃单手抱住他,低头和他接了个吻,才把他放到床上去,像在抱着某种可爱软乎的小动物。

    “扑什么扑?全是血。”谈槐燃边说边脱甲胄,目光却都落在了湛月清身上。

    居然换好了衣服在等自己回家吗?

    “四百万追回来了吗?!”不料湛月清开口竟然是这句。

    谈槐燃:“……差不多,回来了三分之二。”

    他木着脸褪了衣裳,老实的准备自己洗澡。

    因为湛月清不喜欢他身上有血腥味。

    “为什么是三分之二?”湛月清却没明白,他看了眼谈槐燃,下床去给谈槐燃冲杯姜茶,边冲边问:“剩下的已经被转移了吗?”

    谈槐燃已进屏风后去了,远远的:“对,而且,我把做出这些事的那些人……”他顿了顿,“都杀光了。”

    湛月清知道他为何停顿,笑嘻嘻的把姜茶端过去,“那是他们活该啊,该死的。”

    谈槐燃受宠若惊的接过姜茶,还有点舍不得喝。

    “你今日心情很好?”谈槐燃问了句。

    湛月清低头,红着耳朵,“你腹肌好大。”

    谈槐燃:“…………”

    第76章 哥哥在 只对你这样

    湛月清的确心情好, 抬手按上了谈槐燃的肩膀。

    他这些日子有锻炼,因此皮肤没那么白了,也不瘦弱。

    可谈槐燃却觉得他身上有一股奇异的香气。

    带着毒纹的手缓缓摸上了谈槐燃的下巴, 拂过谈槐燃的脸时,有种文弱的美。

    谈槐燃眉头一皱, 拽住他, 顺势直接把湛月清抱进了浴桶里。

    房中水雾缭绕,湛月清动了动腿,耳朵更红了, 像是在滴血一般。

    他就说了一句话, 谈槐燃怎么又起了?湛月清有时候真不明白他。

    明明他也是男人, 他怎么就不会经常对谈槐燃有这种欲.望?

    “我衣服都湿了, ”湛月清贴着他,“等会若是把我弄出风寒了……受罪的可不只是我。”

    谈槐燃的长发散了,水珠布满肌肉,他的肤色比湛月清略深,少年时代行军打仗练下的肌肉精瘦而有力。

    “哪里就这么脆弱了——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谈槐燃一口将姜茶喝完, 杯子扔了。

    他低笑一声, 解开了湛月清的腰带,柔软的帕子从那截尾.椎往.上, “哥哥帮你洗澡?”

    “可是我洗过了……”湛月清抬手按在他肩上,眉头微皱,盯着他,不知那双手碰到了何处——

    湛月清微微曲腰, 眼尾被欺负得一片绯红。

    “……你干什么?”

    “好软啊。”谈槐燃借机咬住他耳朵,灼热的气息落到湛月清耳畔,眼神里带了点邪气, “哪里都软。”

    只觉得浑身都滚烫了,湛月清攀住他,眼眸潮湿,“……只对你这样。”

    这极具偏向的话语瞬间让谈槐燃眼神一暗,看着怀里的小艳鬼,没忍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这一下真是带了坏心眼的,湛月清嘶了一声,眉头蹙起了。

    红衣被打湿了,影影绰绰的映出他的身躯,谈槐燃捏到了不该捏的地方。

    报复性的咬住了谈槐燃的锁骨,湛月清红着耳朵,却抬腿在谈槐燃的下.腹蹭了蹭,舌尖轻轻掠过那截锁骨。

    “哥哥……”

    谈槐燃被他叫得呼吸一窒,“哥哥在……”

    指尖摸上了他的腿,湛月清腰间一软,下一瞬却听谈槐燃低声说:“你身体里。”

    湛月清瞳孔一缩,头皮发麻,滚烫的泪珠落在了浴桶里。

    “这药人之身也太过诡异了,”湛月清抱着他,呜咽道:“为什么……这么容易……”

    谈槐燃轻声一笑,打断了他的话,“自己敏感.点浅,就别怪这个了吧?”

    “你怎么不说你无耻?!”湛月清真想一脚给他踹下床去。

    浴桶被二人的动作弄坏了,谈槐燃索性把他抱到了榻上。

    “我无耻是一天两天吗?”他埋在湛月清身前,深呼吸一口气,舌头上的钉子探了出来,碰住了那截柔软的腰,向上。

    拨弄着,从浅红色,变得深红。

    湛月清弓起腰,被那冰凉的钉子弄得敏感的一抖,低头一看,“你怎么还戴着这个?”

    说是这样说着,可他的声音却带着颤栗,似乎极其爽。

    “不是你喜欢这个吗?”谈槐燃看懂了他的神色,低笑一声,“不然你给我打什么?”

    湛月清瞳孔骤缩,呜了一声,被逼得哭出声来,小腿蹬了蹬,可谈槐燃却抬起那条腿,舌钉又吻上了毒纹……

    夜没多长了,雨声渐渐小了,天月将白,庭院外白色的杏花瓣被雨打得散落一地,直不起腰来。

    昨夜里,谈槐燃将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完了,难得的陪着湛月清睡满了四个时辰,起来时已是午时了。

    舌钉昨夜被磋磨了太久,他对着镜子,取了下来,换了个不明显的隐钉。

    湛月清还没醒,外头的门却已被手下敲响了。

    “二公子?你在吗?”诗画惦记着昨夜探来的事,敲着门问。

    谈槐燃抬眸,没听出这是谁,里间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湛月清醒了。

    “谈槐……”微哑的嗓音响起,“过来……”

    ……

    屋外,诗画等了一会,才见到门被打开。他嘟囔着抬头,“你怎么睡这么晚啊,不去药局吗……啊!陛下!”

    诗画连忙一跪,他只知道月府是湛月清的府邸,却不知谈槐燃也会来这里休息。

    “平身。”

    湛月清给自己准备的房间极大,一半黑,一半粉,黑的那半是他觉得谈槐燃会喜欢的东西;粉的那半,是他的医书。

    如今,书桌边,湛月清坐在谈槐燃怀里,不解的看向诗画:

    “今日是休沐日,我去药局做什么?又没漂亮的木头看,倒是你,大中午的找我做什么?”

    诗画一言难尽的看了眼他这满面春风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兰魁还是湛月清来做比较好。

    他披了件对他而言极大的白衣,眼下浮着一点纵欲过度的黑眼圈,可抵不住那张美人皮的脸着实好看。

    那点黑眼圈盖不过他的姿色。

    ——仗着全屋地龙就不好好穿衣服!谈槐燃不动声色的在书桌下掐了下湛月清光滑的腿。

    睡袍,容易探索。

    桌下,湛月清咬牙,赤裸、布满吻痕的脚尖踩上了谈槐燃的皮质长靴。

    掐什么掐?!

    “上次那个霜降,你还记得吧?”诗画也不再多话了,怕他不记得,还特意加了句,“就是你在杏林大比装病时,跟着我来找你的那个!”

    他说话速度太快,湛月清本能的要让他闭嘴,却没想到谈槐燃已听到了。

    他缓缓转眸,看着湛月清。

    装病?

    湛月清:“……”

    湛月清后背冷汗立出,表面却还很镇定,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哦,是他啊?他怎么了?还没出帝京吗。”

    谈槐燃心里生出一点怒气,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差点气笑了。

    还说他利用他?湛月清这不也骗他了?

    “没出,”诗画低着头说,“他说你给钱太痛快了,打算再为你潜伏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给你更有力的情报,好报答你。”

    湛月清一怔,却笑了:“他还真是不怕被谈明止发现……啊?”他语气诡异一顿,又踩谈槐燃一下,嘴上却找补道:“等等,他又听到什么了?”

    诗画低着头,看不到他们的动作,谈槐燃眯起眼睛,咬住了湛月清的耳朵,轻声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声音,道:“你又和他一起做什么了?”

    湛月清眼尾一红,白了他一眼,意思是我说正事呢你别掐了。

    谈槐燃被那勾丝的一眼看热了,闭了闭眼,暂时放过了他。

    “他说谈明止给雁西发了一封信,但没看清具体的,只有些‘死啊’‘活啊’‘母亲’什么的——他还看到谈明止一直都在和飞燕阁的成生在一起。”

    诗画聪明的低着头,说:“成生这个人,我见过,他嫌贫爱富,屠杀了全家一百二十五人,却在衙门上以一副受害者姿态为自己逆转了百姓风评……三年前,假烛飞燕见他天赋异禀,就把他纳入了阁中。”

    湛月清一顿,“我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诗画摇摇头,还是没敢抬头,不知是不是怕谈槐燃,“没有了。”

    “那退下吧。”谈槐燃终于说话了,薄唇一动,目光却在诗画身上顿了一瞬。

    诗画点点头,退了出去。

    房中没有旁人了,谈槐燃放任自己将下巴搁在他肩上,“他的话不能全信。”

    湛月清一怔,“为什么?”

    “他喜欢的真烛飞燕是我杀的。”谈槐燃轻飘飘的话语打在了湛月清的心上,“我不确定他知不知道这件事。但,你最好不要信他。”

    这件事,他从未和湛月清提起过。

    湛月清闻言更是皱眉,“是利益纠葛吗?还是别的什么?你杀他做什么?不是,你怎么不早说呢?我还挺喜欢诗画。”

    谈槐燃想起那一天,垂下的眼神里划过一抹复杂,却只道:“性格不合。”

    他有两个兄弟,一个是001,一个是那时候的烛飞燕。

    他把他们当成兄弟,却忘了他们本身就不该成为兄弟——和野兽同行的人,迟早会被吃掉。

    也的确是性格不合。

    就像现在他也想吃掉湛月清。

    “说起来……你骗了我多少次了?”谈槐燃忽然咬住他脖颈,犬牙摩挲着,眼神一暗,“嗯?你喜欢诗画,诗画那样子和你撞号吧?喜欢他什么?”

    湛月清一呆,扭头看他,“你又发什么疯?我对他不是那种喜欢……啊!”

    腿上的手又动了,湛月清耳朵一红,声音骤然软了,“……别动,等会有人进来了。”

    方才匆忙,他随意披了件衣裳,却没想到摸到的是谈槐燃的衣服。

    这么大。

    “你骗我了。”谈槐燃却舔着他的脖颈,晦暗着神色,故意问:“……你真没和我爸上过床吗?”

    带着薄茧的指尖有些麻。

    湛月清眉头蹙起,没听出他的调笑,“没有!我都还没问你以前有没有侍妾呢,你怎么又问我来了……”

    谈槐燃低笑一声,“笨蛋,我故意问的,就是找借口干.你,这也看不出?”

    话音落下的瞬间,湛月清只觉天旋地转,后背被抵上了桌子——

    他看到谈槐燃脸上并无怒意,只有对他的……情.欲。

    “……你,”湛月清咬牙,盯着他的眼睛,“是不是精力太强了?自己解决去。”

    谈槐燃眉头挑起,“你今天有正事?”

    湛月清犹豫了下,他是没有正事,但他要去问问试探一下诗画——

    看出他的躲避神色,谈槐燃眉头一垂,这个角度看起来有点像少年时的谈槐了,“……就一次。十五分钟,好不好?”

    湛月清最见不得他这样,他对少年时期的谈槐的确亏欠良多,又骗又打,随便发个消息就勾得他连夜坐飞机回国内……

    而且,太子时的谈槐听起来也很苦……没有他陪着就算了,还要在宫里尔虞我诈,踽踽独行。

    “……好吧,”湛月清抬手摸上他脸,警告道:“十五分钟!”

    谈槐燃眼神里划过一抹得逞的狡猾——

    十五分钟显然不能解决。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傍晚,房间里的时漏漏完了,只有浴池里的水声响起,池子里,谈槐燃抱着怀里的小艳鬼,边洗边抹药。

    “我错了,我保证……明天就好了。”

    湛月清埋在他肩上,露出半张绯红的脸,浑身都是红色的吻痕,伴随着犬牙的咬痕,道:“不信……”

    谈槐燃后背一片抓痕,像是被指甲挠的。

    低着头吻去湛月清脸上的泪水,谈槐燃这角度又像谈槐了——

    “不许低头!!!”湛月清恼怒的扇他巴掌。

    谈槐燃什么伤都受过,根本不在意这点,也看出湛月清没生气,只是被他方才榻上那些话给激怒了……

    他低声一笑,“可是叫小妈的时候,你那里……”

    “啊啊啊啊啊!闭嘴!”湛月清抬手捂他嘴唇,瞪着他,“你再说,我不和你好了!”

    他以为他是厌恶和谈老那段虚假关系的,可是今天的事让他发现……这个称呼,别有趣味。

    至少他脑子里没有谈家实验室的痛苦了,只有谈槐这个无耻的小混蛋!

    “那和谁好?”谈槐燃无奈,“谁还能比我更符合你心意?”

    那倒也没有。湛月清心想着,哼了一声,低头,显出了一点对着爱人时独有的撒娇,“哥哥……”

    谈槐燃闭了闭眼,“你怎么叫什么都像在勾我?故意的吗?”

    湛月清诧异抬头:“你自己耳朵有毛病,可别怪我。”

    谈槐燃自知理亏,一边给他穿衣服,一边把他抱起来了。

    药人身当真奇异,谈槐燃的药抹了没多久,湛月清就恢复如常了。

    可这恢复速度却让湛月清感到了担忧。

    “你不能也长生不老吗?”他看着谈槐燃问。

    谈槐燃恨不得黏死他,抱着他吃东西,“不能。”

    湛月清一顿,“喝我的血呢?”

    谈槐燃神色蓦然一变,咬住牙齿,“不、行。”

    湛月清何等敏锐,眉头皱起——看这样子,是可行的。

    “你想都别想。”谈槐燃抓住他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

    除了暴君的时候,他还没这么凶过湛月清。

    “……哦。”湛月清却更清楚了,抬手打下他的手,把碗一放,“我吃饱了。”

    垂下眸,两颗泪珠却落在碗里。

    谈槐燃手指一顿。

    “药人身又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不想自己一个人,我不想看到只有我一个人活着。”湛月清嗓音微哑,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让谈槐燃猜他的心思——他努力收回眼泪,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反正你到时候死了,他们也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我是不活的。”

    这几天他有点担忧那个原来的结局,心情也受了影响。

    谈槐燃叹息一声,重新端起那碗牛肉粥,“喝完再说。”

    湛月清看了他一眼,乖乖的张口。

    谈槐燃喂他。

    大半碗粥配着菜吃完了,余下一小点,谈槐燃一口闷了他的剩饭,才把碗筷放下。

    “你知道我娘……薛夫人是怎么活的吗?时忍冬和你说没有?”

    湛月清想了想,“用的飞燕阁的药?”

    “当时001把城防图透露给了敌方,他们抓住了她,001也趁机控制了我的身体,导致我差点杀了她,那一箭很重——当时,我们还不确定能不能把她救回来,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用了飞燕阁的药,泡了一年,她才活了。”

    这听起来有点玄幻。湛月清眉头蹙起,“那个药方,有流传下来吗?”

    若是破解……那可不得了。

    “没有。”谈槐燃道:“但那个药,我还留了一副。药的作用是能将濒死之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并让其维持在那个容貌,但也有个副作用,她会嗜睡,所以薛夫人常年静养,每天至少睡四个时辰。”

    湛月清:“……”

    ……不就八小时?这不是正常睡眠?他没忍住看着谈槐燃,气笑了,“这叫嗜睡?那我是什么?猪?”

    他和谈槐燃玩得荒唐了,睡两天都有可能。

    谈槐燃低笑一声,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子,“我平常只用睡一个时辰,昨天是因为你,才多睡了这么久。”

    湛月清皱眉,忽然福至心灵,“你这状态维持多久了?”

    “十八岁那年开始。”谈槐燃云淡风轻道。

    “八年?!!”湛月清惊得声音都变调了,“那你去那个楼里多久了?每天晚上都看着那些画像吗?”

    谈槐燃一怔,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刚准备心虚的挪开眼睛,湛月清却抓住了他的下巴,反客为主,脸色难看:“说、实、话。”

    “……你没来的时候,我经常趁着001下线,宿在那里。”谈槐燃不得已如实道来。

    湛月清哑口无言。

    八年,将近三千个日夜,每日只睡那么少的时间,却要处理那么多的事,谈槐燃这疯病是他自己逼出来的吧?!

    且那栋楼里幽暗一片,画像上的他也是死物……

    反反复复的心理暗示,谁能不暴戾?!神都做不到。

    “你这身体也有问题吧。”湛月清没忍住抱住他脖颈,坐在他怀里,垂眸看着他,“你吃过飞燕阁的药,是不是?否则如何解释你能免疫我的血?”

    谈槐燃未曾料到他会深想到这一步,眼神一凛。

    “吃过,但问题不大,”谈槐燃看到他眼眶又红了,没忍住低声哄,“那时候我才十岁,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觉得时间不够,我的时间不够用,所以才问烛飞燕要药吃。”

    湛月清埋在他胸膛,“有什么不够用的……”

    谈槐燃抚摸着他的后背,叹息道:“就是不够用。我那个死爹把这个世界弄得乱七八糟,赋税、天灾、遍地哀鸿……若你真来了,不得饿肚子吗?”

    湛月清看着他的神色,忽然觉得有些悲哀,心里酸了酸。

    如果他能早点来就好了……他为什么没有早点来?

    直至此刻,他才明白系统为何说木无[情深必伤]。

    “……你想过死吗。”湛月清眼睫颤动,“想过,对不对?”

    木无,槐燃。

    这已有很强烈的自毁倾向。

    谈槐燃一僵。

    “我好恨。”湛月清看着他,神色认真:“恨001,也恨997,为什么不让我早点来到你身边呢?……也恨我自己。”

    “你从现代我离开你的时候,就想过死了吗?”

    令人意外的是——谈槐燃竟然笑了,他摇了摇头,否认了:“不。”

    “我从未想过要去死,因为如果我死了,就见不到你了。”

    “你也是我的念想。”

    湛月清一怔。

    “001背叛我的时候,我只想着如何杀他——烛飞燕忤逆我的时候,我也只想撕碎他。”谈槐燃脸上流露出狠厉之色,“你说你为了钱进谈家,我只恨我自己没有那么多钱,我恨那时候的我没有能力把谈家占为据有,再把你抢过来。”

    他掐住了湛月清的下巴,“死亡,是逃避者才会做的事,但我不会再让你逃避。”

    十七岁的谈槐对爱人的离去无能为力,他恨的竟然也不是爱人,而是恨自己没有钱让爱人选择他。

    他是自毁倾向不错,却是另一种极端的毁灭。

    燃没了,烧毁了,成灰了,他也要把认定的事给做了。

    湛月清被他的这番剖白震得一惊,眼睛都瞪大了,可他看着谈槐燃近乎疯狂的神色,竟然不由自主的被吸引——

    或许他们骨子里本就是相同的人。

    十二岁的他被父亲掼进水缸,奋力挣扎,企图反杀却无果。

    可后来未成年的他,却能笑着把父亲送进了监狱。

    他说要给师父报仇,要把谈家给谈槐,他也不顾一切的做到了。

    谈家这张笼罩了他们半生的网,被他亲手撕碎。

    即使他的下场没有好到哪里去。

    997没有说错,他和谈槐燃是同样的人。

    “我不会逃避了……”湛月清眯起眼睛,拽起他的衣领,咬牙道:“但你也得乖乖听我的话,让我把你这疯病纠正过来……不求长生不老,只求不要做短命鬼。”

    第77章 安王之死 故人

    谈明止的书信被飞燕衔到了雁西王宫中。

    时值冬日, 这里每一道风都像是在人脸上刮刀子,仿佛能将皮肉细腻的人刮成干涸龟裂的土地。

    雁西王宫中,有几名举止怪异、说着外蕃语的人被盛情款待。

    王座之上, 坐了名高大魁梧的灰袍男人,披着皮貂, 而居在次位的是个年长女人, 穿着紫色衣衫,发髻盘得像帝京中人,不像雁西姑娘们的小辫子。

    灰袍男人一锤桌子, 捏着那封信, 低笑着看紫衣服女人:“你这好儿子, 还真是敢啊。”

    ——安王太妃, 言冉。

    言冉垂头看着那封信,她如今已经老了,雁西的风雪太厉害,刮得让她比这个年纪的妇人更为年迈。

    她自己都忘了帝京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信上谈明止的字迹她却还认得。

    言冉:“他一向是听话的, 知道兄长你缺个发兵帝京的理由, 便替你寻了。”

    她说完抬头看了眼面前那些献舞的舞女,舞女们坐在了那几个高大的、说着听不懂语言的外蕃人怀里陪酒。

    “兄长当真要和他们联手?看起来蠢笨如猪。”

    雁西王笑了一声, 黝黑的脸上露出点不屑:“本王只差使唤的人,这些人没脑子却空有力气的人最好。”

    他说罢,拿起桌边一个铃铛,摇了摇。

    那几个人站了起来, 比寻常人高出一大半。他们竟像巨人一般,抬起脚,踩上了桌子。

    美食佳肴滚落一地, 还伴随着奴仆的惊恐之声。

    雁西王又摇了一声,那人竟然抓起一个奴仆,徒手撕成了两半。

    血液溅落满桌,言冉厌恶的捂住了嘴唇,“不开化的蛮夷!比谈槐那畜牲还不如!”

    “这样不开化的,他们愿意给三万。”雁西王笑了,“加上我们自己的兵马……总共二十万大军,定能为你将死的儿子报仇雪恨。”

    言冉嘴唇一动,却闭了闭眼。将死的儿子——谈明止。

    她不止谈明止一个孩子,还有一对儿女,被她带在了身边。

    谈明止是她最不省心的孩子,令她吃了不少苦头,她并不喜欢他。

    若非谈明止玩娈童,她又怎么会在和薛家博弈里输掉?

    “兄长……”言冉突然想起了什么,犹豫道:“可是,那个帝皇命格的流言,你不管吗?谈槐燃若是御驾亲征,又该怎么办?”

    雁西王粗长的眉头拧得像蚯蚓,脸上划过了一抹深深的厌恶。

    传言里,坐上帝王位置的人,必须是帝皇命格,否则各地就会天灾不断。

    这一点,他们没有验证过——但,他们在和谈槐燃的博弈中,却间接性的证明了这一点。

    谈槐燃是真能号令风雨的,像个怪物似的。

    只要有谈槐燃带兵打仗,天象都会偏向谈槐燃。

    “他敢御驾亲征,”雁西王冷笑,“我就敢让他死在雁西。”

    言冉闭了闭眼,叹息:“我老了,斗不动了,交给你吧,兄长——但你要记住,你这次若是败了,雁西就彻底属于谈槐燃了。”

    雁西王站了起来,雄厚的身躯一震,发出几声大笑:“与其守在这狭小之地,不如冒死一搏!”

    众奴仆忙不迭跪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对了,飞燕阁送来的那个人呢?不是说,有了他,天象就不会站在谈槐燃那边吗?”

    一片乌泱泱的人群里,有人站了起来。

    他的肤色黑了许多,身躯却更魁梧,戴着半张面具——

    “属下在。”

    雁西王满意的看着他,“漳丘,你很不错。”

    漳丘:“……多谢王赏识。”

    漳丘要后悔死了。

    原本他是想看看飞燕阁到底搞什么鬼,非要杀谈槐燃,为何要至湛月清于死地——没想到飞燕阁把他丢在这就不管了。

    湛月清……唉,说起湛月清,漳丘有点忧愁的摸了下自己略黑的肤色。

    二公子好像不喜欢黑皮肤……

    可雁西此地,不出太阳则已,一出则厉害极了,像是把帝京夏日的最高温翻了足足两倍。

    那本书的内容,他想了想,最终没有信。他依然觉得弟弟只是幼时太顽劣、太容易听别人的话,所以他假死后给弟弟也留了一封信,让他从此谨慎做人。

    那书上的内容,定然是飞燕阁故意撰写,诓骗他的!

    他来雁西前,还给湛月清也写了一封信送到君府。

    他将飞燕阁的事和他说了,说自己要去看看他们到底会不会威胁到湛月清,说自己可以成为他的刀,替他斩断一切,说对不起不能见到你夺得魁首,游车杏林了,待我回来一定补上那份杏林礼。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漳丘不觉得湛月清会看不出他的心思。

    他期待湛月清的回应,却也惧怕他的回应。

    可如果他带着好消息回去……想必也能得到湛月清好的回应吧?

    而且,这些日子里,他也打探到了一些东西——飞燕阁本来就不在意帝京之主是谁,他们只想挑起战争,杀了谈槐燃,说是这样,他们就再也不会提心吊胆。

    漳丘那时很沉默,心里却在想:谈槐燃莫名其妙杀你们做什么?我看是你们唯恐天下不乱才对。

    如今……漳丘皱着眉头,思考方才听来的东西——将死的儿子?是什么意思?

    ……

    与此同时,帝京中,一片岁月静好。

    谈槐燃的疯病,太医院研究了有些年了,却不知他这是因为什么产生的病因。

    湛月清去了趟太医院,又把谈槐燃之前的脉案翻了出来,同时忍冬说了说情况,重新开了几副药方给谈槐燃。

    首要目的,改善睡眠。

    对于喝药之事,谈槐燃向来听话,可总有几次,湛月清都睡醒两觉了,还发现谈槐燃醒着。

    湛月清叹息一声,只好拱进他怀里。

    夜色深沉,烛泪滴落。

    “别费心了,你睡吧。”谈槐燃抱着他。

    湛月清困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打哈欠,“你为什么不困啊……要不,我给你讲故事吧。”

    这倒是从未有过的体验,谈槐燃眉头一挑:“哦?你还会讲故事?”

    “我讲我看过的小说,”湛月清低声,“我想想,师徒文你听吗?里面那个师无治也是个木头做的人,前世也挺气人……”

    谈槐燃想听听怎么个气人法,便继续听他说了,却没想到那是个日常文,他不适合听这个故事,听着听着,真睡过去了。

    湛月清:“我正要说囚禁部分师尊给徒弟喂春药呢,你怎么就……”

    谈槐燃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声。

    “好吧,”湛月清低头在他唇上一吻,无奈一笑:“哥哥晚安。”

    翌日清晨,二人却是被谈明止的死讯给惊醒的。

    “他怎么突然死了?!”湛月清坐了起来,谈槐燃却已经在穿衣服了。

    暗卫们陆陆续续给谈槐燃佩饰,湛月清还有点没清醒,坐在床上一脸懵。

    “他的死很麻烦,我要进宫一趟,你去不去?”谈槐燃低头看他。

    谈槐燃穿了身玄色绘金龙袍,戴了帝王旒。

    湛月清摇摇头,“我不去,我去趟安王府。”

    二人分了道,谈槐燃走后,湛月清才起来洗漱换衣,令他意外的是诗画竟然也来了。

    他敲了下997,发现仍然灰白一片。

    它去哪儿了?湛月清皱眉,本想问问它是怎么回事,不料它又临阵脱逃。

    大清早下着雪,安王府来了不少吊唁的人,檐下白灯笼飘飘荡荡。湛月清走进灵堂,却发现空无一人。

    他正欲退出去时,垂帘一掀,竟然是一身白衣、脸色苍白的谈明止。

    “你不是死了吗?”湛月清一惊。

    谈明止笑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面色苍白诡异:“是啊,快死了……这不是想把你一起带走吗?”

    许是谈槐燃也乱了阵脚,竟然没把湛月清带进宫去。

    湛月清脚步一退,连忙转身就跑,却被谈明止拽住了——

    “得知我的死讯,你为什么要来?你不是很恨我吗?”

    湛月清:“……”他只是想来看看情况。

    谈明止蓦然逼近他,神色犹如蛇蝎,猩红着眼睛,脸色浮上不正常的潮红,“你到底是湛月清,还是小月?小月……是你想来看我吗?”

    他看着湛月清,不由自主的又被那张脸给蛊惑到了——

    湛月清抬脚一踢,却是挣脱开了他,推门而出。

    这一次,谈明止没有拦他了,剧烈的呛咳着,倒进了灵堂里的棺材。

    “成生……交给你了。”

    门外大雪纷飞,一道黑衣身影拦住了湛月清。

    正是成生。

    湛月清抬眸一看,却是瞳孔骤缩,脑海里也嗡的一下炸了——

    怎么会是他?!

    成生原本都是远远的看着湛月清,从来没有近距离的看过,如今看清了,也惊异的挑起眉头——

    “……是你。”

    湛月清一身白衣,颤栗的身躯立住了,攥紧了拳头,脸色冰冷:“我不认识你,放我离开,否则陛下会杀了你。”

    然而这又怎么能骗的过成生。

    成生大笑起来:“湛月清,你知道吗,你杀我的时候,和你刚才的眼神一模一样!!”

    湛月清垂眸,心间俱震,冷笑一声,“我没想到你这种人都会穿越,还依然是……这么丑的一张脸。”

    他抬手,趁着成生没回过神,狠狠的一巴掌扇了上去!!!

    ——成生,七岁那年和他打架,被他泼墨的男同学。

    初中时,他们念到了同一个班。

    “对,你最美,”成生闻言深深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来,告诉我,你这一次又是怎么过得这么滋润的?还是靠这张脸吗?这里可没有你那下贱的私生子哥哥可以靠了吧?”

    第78章 阴暗 谈槐燃想必很失望吧

    湛月清没想到他还敢提这个, 脸色难看起来。

    他这辈子除了谈老以外,最厌恶的人就是这个人。

    成生儿时和他一个小学,后来还一直和他一起读到高中毕业。

    他动不动就骚扰他, 湛月清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后来,初三将要中考时, 成生突然在学生群里散布一个谣言。

    ——不, 那也不算谣言。

    那时谈槐成绩极好,湛月清的也不错,成生居于二人之下。

    湛月清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但偶然的一个晚自习, 他听到班里的人说谈槐是私生子, 谈槐的妈妈是小三。

    那时他刚吃完下午饭回教室, 看到谈槐沉着脸和成生吵架——

    “你成绩好怎么了?会钢琴怎么了?不都是你妈给人当小三换来的吗?”

    这声音传到了教室外,湛月清脑海里瞬间涌上一股怒气,拨开人群,却只看到谈槐沉默的站在那里、攥着手指,少年俊秀的脸色上满是冷漠、麻木, 他一个人站在那里, 仿佛与世隔绝。

    外界的话好像都影响不了他。

    突然,湛月清穿了进去, 挡在了谈槐的面前。

    “你才小三,你全家都小三!他爸我又不是没见过!”

    谈槐一怔。

    所有人的目光也落在了湛月清身上,湛月清火速转移注意力,“以前我和你在一个班的时候, 就没见到你爸来过你的家长会,你这么想抓别人是不是小三,怕是你自己就是小三的儿子吧!”

    成生一呆, 恼怒至极,“湛月清!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怎么胡说八道了?!难道有人见过他爸来家长会吗?”湛月清看向班委,“上次我和你一起登记名册,是不是没看到他爸爸签字?!”

    班委吓到了,“是!是啊……”

    趁着注意力全都转到了成生身上,湛月清特意又道:“成生,我知道,你上次比谈槐落后几名,一直都想超过他,超不过就来这造谣,但你有这造谣的功夫,不如多去看几本书!免得以后让你妈拼死拼活给你交高费!”

    晚自习的铃响了。

    那一天的争吵戛然而止,但湛月清记得,那个晚自习,谈槐沉默了很久,连笔记都是湛月清帮他记的。

    湛月清也不敢多问他什么,直到两人下了晚自习回家时,谈槐才终于开口了。

    “你想吃冰淇淋吗?”谈槐扭头看着他。

    湛月清盯着路边的烤鸡腿,差点流口水,“啊……吃!”

    他声音顿了顿,忽然注意到了谈槐的眼睛红了。

    “也想吃这个吧?那我们也买这个……老板,要两个鸡腿。”谈槐低笑着掏钱。

    老板:“只有一个啦!”

    谈槐当即扭头看湛月清:“那就烤一个,给他吃。”

    湛月清瞪了他一眼,对老板说:“剪碎,去骨头,帮我拿个盒子装,谢谢你啦!”

    老板一般不干这种事,但看他小,无奈的笑着帮他弄了。

    洒满红色酱汁的鸡腿肉很香,湛月清扎了一块,递到谈槐嘴边,笑了笑,“哥哥,你想吃就吃,我也有办法,不用总是让着我。”

    谈槐眼眸一动,笑出声。

    两人悄无声息的揭过了私生子的事,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而高中时……成生也撞破了他们的感情,嚷嚷着要告诉老师。

    老师叫来二人一问,出于对好学生的信任,加上他们俩演技精湛,便没有信。

    长辈不信,成生翻不出浪花来,却能在同学间传他们的谣言。

    高三那一年,他们是在流言蜚语中度过的。

    谈槐不爱和人交朋友,湛月清也不喜欢,所以没有人给他们说话。

    书桌被刻满恶毒的诅咒话语、还有看到他们时露出的异样神情,都没阻止他们继续好下去。

    他们依然相爱,依然一起吃饭、读书、做题,一起被老师表扬,仿佛一对真正的兄弟。

    湛月清也突然发现——原来一个人是痛苦,两个人,却能成幸福了。

    “过段时间就好了,”谈槐抱着他说:“等毕业,我们去别的城市,就不会有人认识我们了……以前都是这样的。”

    湛月清其实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点点头:“好呀,那到时候我们养一只猫,一只狗,晚上我从医院上班回家,你就给我煮蟹粉狮子头。”

    他很爱吃蟹粉狮子头。

    谈槐宠溺着点他脑袋,“你换个菜吃行不行?”

    湛月清拱进他怀里,依恋的抱着他。

    他以为这就结束了——却没想到,在谈家,也能见到成生。

    那是湛月清入谈家的第三年,他已知道谈家黑白通吃。

    “你说,他是我的保镖?”湛月清坐在次位,看着跪在地上的成生,低笑一声:“那可真是……冤家路窄。”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成生,如玉的手指一抬,却是拿过了谈老的武器。

    谈老那时很看重这个药人,见状也只是眉头一挑:“怎么?你和他有仇?”

    湛月清微笑着,扣动扳机——为何杀他,一来是怕他暴露自己和谈槐的关系,二来是恨。

    血溅了满地。

    外面却忽然传谈槐回来了,他连忙把手里的东西放回谈老手边,一抬头,又是一副干干净净的样子了。

    “……爸?”谈槐脸色一变,“你怎么能在这里杀人?”

    谈老没有辩解,只是笑。

    ——至今,谈槐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他杀的。

    思绪抽回眼前,纷飞的大雪拂过脸颊,湛月清看着成生,忽然觉得真是冤家路窄,冷冷的说:“你再骂他一句,我就把你碎尸万段。”

    他仍然记得谈槐那时候的神色,如今想起来也还是心疼。

    那是他的心上人,从来都是万丈光芒,何时被那种眼神盯过。

    都怪成生。

    成生看着他,笑得更欢快了,“湛月清,你以为我还是那个我吗?就凭你还想把我碎尸万段?”

    他笑着,眼神突然沉了下来,目光在湛月清脸上扫过。

    一个人会闲的什么程度,才会莫名其妙的注意到一个男生的家世?

    他很久以前对湛月清的印象,只有一点——头发太长了,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最开始,他以为湛月清是女孩。

    他喜欢谁就想欺负谁,因此也一直盯着湛月清。

    “原来你就是那个将星……呵呵,怪不得把漳丘迷得死心塌地,”成生走近他,咬牙切齿,“怎么?还是用你对你私生子哥哥的那一套对漳丘吗?”

    湛月清是个贱人,他从很早就知道。

    小时候他会眨巴着眼睛看同龄的人,无论男女。

    高中时,会趁着谈槐不备,撕掉那些姑娘们给谈槐的情书,最后还装作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又去和谈槐说说笑笑。

    “成生,”湛月清飞快的招手,心脏骤跳,“来。”

    腰包里缓缓抽出了毒药,湛月清微微笑着,“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对漳丘的吗?过来,凑近点,我告诉你?”

    成生一怔,忽然恼怒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他非要生这么一张蛊惑人心的皮?

    他不过来,湛月清抬脚过去,雪地里映出他的脚印。

    红底的鞋像血一般。

    “漳丘这个人,我其实不喜欢他,”湛月清缓缓说着,放松成生的警惕性,“他太傻了,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就坚定选择——我不过救了他一次,又给了他一点钱,他却像感恩什么神佛似的,供着我。可这些东西对我而言,从来都微不足道……”

    一点药香气窜入了成生的鼻腔,成生回神,湛月清已挨他很近了。

    他冷笑一声,“是啊,你永远用这样一副好像什么也不知道的神情蛊惑别人,你的私生子哥哥,你的老师,你的所有朋友——操,你干什么?!”

    肩上忽然自上而下的挨了一刀,成生连忙推开了湛月清,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传来一阵麻意,倒了下去——

    湛月清拂了拂袖子,像是擦去什么脏东西,居高临下的看着成生。

    他抬起脚,踩在了成生的脸上,露出个食人花似的笑容。

    “对啊,但你还是中我的计了,为什么呢?是你贱吗?”

    成生咬牙切齿,努力想动作,可那麻意渐渐化成痛苦,竟然让他半分都动弹不得,只能被踩着。

    他只能看着那双红底的鞋,落在自己眼边,愤怒的怒斥,“你才是贱人,初中时你就故意勾引你哥,丢那些人给你哥的情书,亏那个傻逼觉得你清纯白洁,其实就是个烂货,可你那种家里,怎么可能长出漂亮的白花……”

    湛月清闭了闭眼,任由他说着,心里却好像轻松了许多。

    掌心逐渐收紧,带着恨意,湛月清看着那张脸变得青紫、看着那双讨厌的眼睛逐渐失去光泽——

    “二公子?!”

    湛月清松开了手,缓缓起身,心跳却莫名的飞快了起来,一种心有灵犀般的感觉油然而生,他转身一看——

    安王府门口,谈槐燃站在那里,身后跟着太监和暗卫,还有谈符。

    “……”湛月清动了动唇,看着谈槐燃,本能的、声音带上一点委屈的说:“他骂我。”

    “这是哪里来的人?”谈符先说话了,走了过来,低头一看,成生看上去要死了。

    成生大笑着,也看到了谈槐燃,但他这一次没有任何畏惧,反而更疯狂了:“哈哈哈哈,湛月清,我看你现在要怎么办?你错了!!你要跟他认错吗?你去啊咳咳咳咳咳……”

    湛月清眼眸一眨,谈槐燃却先掠过他们,进了安王的灵堂。

    擦肩而过。

    一片风雪呼啸中,湛月清踩着成生的手,却是低头喃喃:“我没错。”

    毒发作了,成生本就只剩一口气,谈符和周九也不可能救他,只是冷眼旁观。

    周九凑了过来,“这人……是飞燕阁的?杀了就杀了,”他拍了拍湛月清的背,“没事……”

    他们都在安慰湛月清。可湛月清却觉得如坠冰窟。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他带着一点希冀,看向谈符,“从……”

    “刚来,”周九皱起眉头,“远远的就听到这男的喊你哥、情书什么的……他有病吗?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君羽书是你哥吗就哥哥哥。”

    湛月清眼里的希望破灭了,他更冷了,今日的风雪好像吹进了骨头里。

    “怎么了?小清?”谈符问他。

    湛月清回过神,摇摇头,却说:“没什么,你跟谈槐说,我今夜去杏林院睡。”

    他转身出去了,胃里像沉了一块石头,难受得要死。

    他有什么错?他才没有错。

    可在成生这样的人眼里,他只能活的像他表面上维持的那个“假人”,人人喜欢的都是他的表面。

    天真、干净、漂亮,一点阴暗面也不能有。

    湛月清跟着老师解剖过人死后的身体,人这种东西,不管话说的多漂亮,无论多洁白的皮,剖开后其实也只是一团烂肉。

    谈槐燃这么喜欢他这张皮,想必很失望吧。

    湛月清冷笑了一下,回了杏林院。

    杏林院中,却有一位他更意想不到的人在等着他。

    第79章 997成人 再动我就亲你了

    飞燕阁的传教能力在这些年来深入人心, 湛月清之前决心要把保健品的事解决,便带着同窗们一起想办法。

    时忍冬本就看不惯飞燕阁,因此也支持湛月清这样做。

    湛月清不敢再去细想成生那些话, 将自己全身心的投入药局之事后,心里果然又轻松了很多。

    他现在已经有立足的能力, 不需要谈槐燃……也可以吧?

    又一日, 夜色深沉,东院中,湛月清刚准备睡下去, 却听到了窗户被打开的声音, 好像有什么人进来了。

    湛月清当即:“……”

    一月半了, 天色依然很冷, 那人带着一身风雪的冰冷气,远远的看着,有点像他想要的那个人。

    谈槐燃这几天都没有来找他,不知道是不是忙着谈明止的安葬。

    会是他吗?他鬼使神差的想。

    他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谈槐燃……湛月清其实也有办法蒙骗过去,他知道, 谈槐燃会信的。

    可是, 他又矛盾的想让谈槐燃知道自己真正的性格……他不能装一辈子的。

    湛月清蹙眉,动了动身体, 起身——

    却看到了一张不阴不阳、妖孽的像太监的男人脸。

    “咳…”妖孽男看着面前的湛月清,他惊讶于原来人的心跳可以如此的快。

    这就是人吗?

    “你谁啊?来人!!”湛月清唤了一声,立刻便有侍卫冲了进来。

    妖孽男可能是还没熟悉人世规则,眼神迷茫了一下, 刚要开口,却迟了——

    “喂喂喂!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他嗷嗷叫着,被拖了出去。

    “说的什么东西?”湛月清摸了摸额头被吓出来的冷汗, 不明白那个人的身形怎么这么像谈槐燃,定晴一看,却又不是。

    ……不对,原来我这么想要他来找我吗?湛月清愣了愣,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好像真的不想离开谈槐燃了。

    湛月清抿了抿唇,脸上划过一抹犹豫,看了看门口,最终还是又躺下了。

    后半夜,窗台又开了。

    一道人影如同飞燕,轻盈的跳了进来。

    湛月清睡觉时,床边总会留一盏灯,灯火幽幽,映得他的睡颜恬静又温柔。

    谈槐燃难得的回想起高中时,湛月清的样子。

    仔细一想,其实一切都早有预兆。

    年幼时父不疼母不爱,又在懵懂的年纪遇到了他——酷似哥哥的他。

    谈槐燃也不清楚自己的情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更不清楚湛月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是从初三中考完的那个暑假吗?

    他不清楚。

    他只知道,初三中考完的那个暑假,他和湛月清去游乐园玩,坐过山车下来以后,湛月清懵懵的,抱着他——

    “哥哥,我头晕,”谈槐只觉得这话音落下,怀里就多了个软乎乎的小糯米,“头晕。”

    谈槐一愣,看着他红扑扑的脸,又看了眼艳阳高照的天色,“中暑了吗?口不口渴?要不要喝水?”

    湛月清抬眸看他,红着眼尾点点头。

    谈槐连忙给他买了一瓶水,又买了个冰淇淋。

    湛月清小口小口的喝完了水,又眨巴着眼睛看那个冰淇淋,看上去是想吃,但又不好意思说。

    谈槐轻笑一声,“哥哥怎么和你说的?想要什么,直接和哥哥说,哥哥都会给你的。”

    谈槐正处在变声期,说话时的声音有点低哑,湛月清耳朵一红,“哥哥,我要吃你手里的冰淇淋。”

    谈槐一怔,鬼使神差的把冰淇淋球递给他。

    白色的冰淇凌球在湛月清的舌尖慢慢融化。

    当夜,谈槐做了个怪梦,那个梦让他意识到,他不能再把湛月清当成邻居家的弟弟看待了。

    他梦到湛月清被他一次次贯穿,哭着说哥哥我要……

    第二天起来,谈槐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的情感是从那个时候变质的。

    可湛月清是从什么时候呢?真的在初中就开始撕女孩给他的情书吗?初几呢?谈槐燃低头看着湛月清,犹豫了一下,抬手摸上了那张脸。

    带着薄茧的手掌抬起了湛月清的下巴,谈槐燃爬上了他的床,低身咬住了他的唇。

    那个初三暑假的梦境里,他也是这样爬了湛月清的床,钻进他的被窝,锁住了湛月清的手腕。

    湛月清迷迷糊糊的醒了,闻到了一股木香,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一僵。

    “……!”谈槐燃真来了?!

    谈槐燃满脑子都是湛月清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他的,这个认知让他兴奋极了,也就没注意到湛月清僵了一瞬的身体。

    幽暗的床榻间,湛月清无意的动了动身体,却被压得更紧了,他嘴角一抽,想说话,无数暧昧的东西在他的脑海里翻涌——

    鬼使神差的,他没有动作。

    他想知道,谈槐燃到底要做什么?惩罚他丢那些人的情书吗?

    嘴唇被慢慢叼住了,冰冷的舌钉探入口中。

    湛月清:“……”老天,这是要干什么?!

    他头皮一麻,忍不住推谈槐燃,正常情况下,谈槐燃肯定知道他已经醒了,可现在的谈槐燃却明显不正常。

    “谈……”湛月清硬着头皮,想叫他,可那截舌头让他含糊的发不出任何声响了。

    “……”好吧,这是要让他扮演熟睡的妻子、偷情的人夫吗……

    湛月清迷蒙的想着,动了动身体,他不怪我吗?我又骗了他,我不是他以为的那么干净纯粹……

    肮脏的泥土里,开不出完全洁白的花。

    谈槐燃感受着掌心下逐渐滚烫的身体,也僵了一下。

    等等,湛月清是不是醒了?!那为什么不阻止他?

    一时间,谈槐燃也有点犹豫了。

    空气中是诡异的沉默。

    湛月清张了张唇,黑暗里,他的脸颊绯红一片,决定先拿过主动权,“……陛下,你干什么?”

    谈槐燃:“……”

    谈槐燃这一瞬不知怎么的又想起那天他出了谈明止灵堂后,却听到湛月清说要分房睡的时候。

    天地良心,他可没有这个意思,他不明白湛月清怎么突然要分房睡了。

    而且……

    “谈明止死了,雁西传来消息,雁西勾结外蕃,叛变了。”

    湛月清一呆,脑海里那些旖旎的画面全部被逼退了,“什么?!那你在我这干什么?!你不去处理……”

    “想你了。”谈槐燃打断了他的话,本能的说,“你总是跑这么快,我没出来,你就离开了……你跑什么?怕什么?”

    湛月清心间一酸,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密密麻麻的疼,却说:“成生说的是对的,我从一开始就不善良,以前……我在谈家,还枪杀了他。”

    谈槐燃呆了好一会才想起那个成生是谁,他缓缓抬眸,扣住了湛月清的手腕,“所、以、呢?”

    湛月清闭了闭眼,像是剖开了心,“……如果暴君不是你,我依然会爬龙床,这是我的生存手段,只是因为暴君是你,我才作得要命,我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你更在意我,更注重我……我很会趋利避害。”

    谈槐燃的动作顿住了。

    趋利避害,人之天性。

    那他做最大的利,不就好了?

    不过——

    “……可是雪山那么冷,你有去无回,不也还是选了我这个害处?”谈槐燃抱住他的腰,贴在他身上,“漳丘那么顺从你,你若和飞燕阁一起选择他,他奉你为主,你不是更好了?何必和一个暴君厮混?暴君残暴,还性格恶劣,总是骗你,不听你的话……”

    湛月清眼眶一热,陡然噤声,瞪了他一眼。

    既然知道,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暴君若不是我,你真的会爬龙床吗?若他没有我这张脸,他能得到你半分垂怜吗?”谈槐燃缓缓说着,心里却更加明了了。

    “湛月清,你潜意识就爱我,你从一开始就在无意识的选择我……你并不趋利避害,只是你以为你会。”

    话音落下的瞬间,湛月清指尖被扣住,谈槐燃的吻越发霸道蛮横起来,灼热的气息在他们之间燃烧了起来。

    窗外风雪呼啸,他们却彼此交缠,灼热滚烫。

    “你呢,什么时候喜欢我的?”谈槐燃吻着他,轻声诱哄,“为什么撕人家情书?”

    他从小到大没对女孩子有过那方面的情感。

    因为私生子不被任何人喜欢,世间最爱的他的女人是他的母亲,不会有别的比母亲更爱他的女人了。

    湛月清被他弄着,眼尾红透了,躲躲藏藏的说:“……初、初二……你打篮球……”

    那天阳光正好,盛夏蝉鸣,参加了体育比赛的谈槐正在场中飞扬,投个篮都能引来一堆人围观。

    操场上燥热极了,湛月清怕冷也怕热,那些人吵得他心里也烦躁,正准备走时,却听到谈槐诶了一声,“我弟弟呢?!湛月清——”

    湛月清一个激灵,下一秒就被抱了起来,怀里多了瓶水。

    他呆了呆,看着谈槐,场上胜利的班旗在摇晃,所有人都在说谈槐得了第一名。

    “我得了第一名!!!”谈槐在他耳边疯狗咆哮,礼炮一响,缤纷的彩色礼带沾了他们满身。

    湛月清莫名的感觉地动山摇,眼前也晃了晃——

    等他被谈槐从怀里放了下来,才意识到,不是地动山摇,是他的心动了。

    他意识到,他对这个哥哥,已不再是寻常情感。

    ……否则,他不可能冒出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他的意思。

    湛月清是极敏感的。

    他也飞快的意识到这份情感不能被常人接受,就藏了起来,直到谈槐主动提出。

    谈槐会提出在一起,是在他意料之内的。

    他天赋卓绝,样貌姣好,连老师都会偏爱他,谈槐不可能不喜欢他。

    “这么早?”谈槐燃有点意外了,喘道:“我还以为你没开窍呢。”

    但仔细一想,又怎么可能呢。

    生来就心思敏感的人,总是会第一时间察觉旁人对自己的恶意,判断好坏,以准备自保。

    “……”湛月清看上去想说什么,但爽得头皮发麻,指尖攥紧了谈槐燃的手臂,断断续续的起伏。

    长发垂落在谈槐燃身上。

    谈槐燃想起了什么,低笑一声,“深吗。”

    湛月清眸子一垂,一紧,双眼委屈的低头。

    好深。

    却没想到谈槐燃又开始说骚话了,抬手摸着他,眼神暗了下来,“现在,你彻底是我的了……你的一切,我都知道了。”

    “……你也是我的。”湛月清艰难的开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这场剖白的“酷刑”终于结束。

    谈槐燃给他擦药,喂他喝水,“等雁西一战结束,我们就成亲,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只差这个了。”

    湛月清蹙眉,听出来了什么,“你要御驾亲征?那我也去。”

    他隐隐有点不安,不想让谈槐燃御驾亲征,“你为何要御驾亲征?没人替你打了吗?”

    此时说来话长,谈槐燃长话短说,“雁西地势恶劣,别人不一定能赢。罢了,也怪我,怪我以前总说自己能呼风唤雨,朝中人第一反应就想让我去……今天早朝你是没看到,他们全都跪了。”

    湛月清更觉得不对了,“你是皇帝,怎么能轻易离京?不怕有人造反吗?”

    “不会。”谈槐燃却说:“这么多年,我这皇帝也不是白当的。”他听出了湛月清的担忧,安慰道:“雁西总共就那么点人,我多带些人,不会有事的。”

    湛月清张了张唇,眉头皱起,“反正别让我当鳏夫……你以前呼风唤雨是怎么回事?是001帮你的?”

    提起001,谈槐燃心情复杂了一瞬,点点头。

    “那997是不是也可以?”湛月清突然想起这件事,“997这几天都没出现,是我的称号完成,它就回系统大厅了吗?”

    蛇蝎美人称号在他杀了成生的那一刻起,到了100%。

    谈槐燃一顿,挪开眼睛,“应该是遣送回去了。”

    湛月清叹气一声:“你什么时候出发?我也要去。”

    他语气认真,显然真的要去。谈槐燃皱起眉头,这一次十分坚定:“不能。否则我就把你锁进揽月楼。”

    湛月清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哦。”

    反正他总有办法去的,谈槐燃管不住他。

    ……

    翌日一早,湛月清活蹦乱跳的起来了,海吃了一顿,去了药局。

    却忽然看见昨夜的侍卫一脸古怪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拜见月大人,大人贵安。”

    湛月清示意他起身,脑海里却飞快闪过许多事——是出事了吗?还是昨天谈槐燃爬他的床离去时被发现了?

    “昨天那个小偷,说要见你。”

    小偷?湛月清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那个妖孽男。

    “他还说,他是您养在外面的……情夫。”

    湛月清:“……”怎么这么多人想当他的情夫?

    湛月清没忍住笑了,“你觉得他那样子像吗?”

    侍卫抿唇,纠结道:“挺、挺像的。他长得很好。”

    昨夜幽暗,湛月清没太看清楚那张脸,闻言眉头一挑,“哦?真的长得很好?”

    那他可就要看看了。

    “带过来,让我看看。”

    湛月清说完便继续处理手中堆积事务,他的字写得丑,就叫人帮他打了一个随身携带的印章。

    需要签字的地方统统改成了印章。

    [月清杏林]。

    湛月清边看折子边印,有需要意见的地方则是提笔慢慢写。

    “你字这么丑,下面的人能看懂吗……等等,你手腕上为什么有一道红痕?”

    一道低哑却充满朝气的声音响起,像个少年郎。

    湛月清一怔,抬头一看,是那个妖孽男。

    “?”这人走路居然没声音?

    湛月清蹙眉,刚想说放肆,下一秒妖孽男抓住了他的手腕,“这是怎么受的伤?”

    竟然还质问起他了?湛月清狠狠一甩,“放肆!退下!”

    妖孽男:“原来你力气真有这么大,我还以为漳佑被你扇巴掌把脸扇红了,是他太脆弱。”

    湛月清:“?”

    这人怎么知道的这么细节?

    “你叫我阿七吧,”阿七嘻嘻一笑,捉住他手腕,“我也有另一个名字——997。”

    宛若晴天霹雳,湛月清咔嚓一下呆住了。

    阿七眉头一挑,那张俊秀的脸突然凑近,“你身上真的好香啊,怪不得……”

    湛月清躲开了,愕然道:“你怎么变成人了?”

    阿七:“找了张皮,套上就来了,好像是什么国师吧,你别管,你喜欢这张脸吗?”

    他说着趁着湛月清出神,一把将他抱了起来,颠了颠。

    湛月清迅速回神,浑身的毛都炸了,“你干嘛?!!”

    阿七:“让我看看以前让你多吃两顿饭就奖励积分有没有用呗。”

    这说的是什么话?湛月清皱眉,想从他怀里跳下来,可阿七却提前预判了他的动作,低下头。

    距离陡然近了,暧昧起来。

    “再动,我就亲你了。”

    “主人。”

    湛月清紧张起来,连忙挣开他,可阿七并不想放手,这就导致——

    “月大人!!!大理寺来了,说是抓小偷……”

    众人冲了进来,声音却戛然而止。

    “……他们说看见小偷往这边来了。”

    小偷·阿七:“……”

    湛月清终于下来了,皱起眉头,看向冲进来的下人。

    “什么小偷?”

    第80章 护身符 愿吉星拱照,将军凯旋……

    “你说清楚, 你到底怎么变成人的?”

    药局里,湛月清替他还了钱,又把人赶去局中膳堂。

    人间的食物真好吃, 阿七嚼着饭菜,却只是挑开话题, “你不吃吗?我想看着你吃, 下饭。”

    湛月清真想打他一顿,这是把他当吃播吗?

    “回答我的话,997, 你变成人做什么?你真的是997?”他有些怀疑的看着阿七。

    眼看他怀疑他的身份, 阿七不乐意了, “第一次见面, 你从水里出来,颤了2.6分钟的抖、你见谈槐燃的第一面,盯的是他手上的玉扳指,想的是这双手上怎么这么多茧子、这个人一定长得很老……”

    “够了!”湛月清连忙打断,真怕他说出些什么十八禁的话来, “我信了。”

    阿七埋头继续吃。

    湛月清看着他, 想起那天晚上他们的对话,皱起眉头, 突然抬手抓住了阿七的手掌——

    阿七一顿,竟是躲开,“你干什么?”

    湛月清眉头一挑,笑了, “997,你这身形,学的是谈槐燃的身形, 但神态可没学到半分……你其实并不是喜欢我吧。”

    ——或者说,不是谈槐燃对他的那种喜欢。

    喜欢是能从眼神里看出来的,在这里,除了谈槐燃,第二个对他有这种意思的是漳丘。

    而阿七刚才虽然举止孟浪,但更像是在学着别人爱他的样子爱他。

    他的学习对象是谈槐燃,可他又忽略了湛月清很清楚谈槐燃对他的情感,因此就微妙的察觉了这两种的不同。

    阿七一顿,无奈一笑,不吃东西了,而是捧着脸看他:“你再这么聪明,我可真的要睡你啦。”

    湛月清嗤笑一声,“睡啊,你来呗,你对着我能硬起来吗?”

    阿七:“……别太直白了。”

    天杀的死谈槐,他要把他抽成陀螺,他的宿主什么时候会这么直白的说话了?

    都是谈槐燃的错!

    “我是你的第一个宿主吗?”湛月清盯着他问,不想错过他脸上的半分神色。

    阿七点点头,“嗯,我刚出炉没多久就被分给你了。”

    “那就正常了,你对我有白月光滤镜。”湛月清叹息一声,“不过,你既不想和我睡觉,那你来是做什么呢?这具身体里本来的人呢?”

    阿七也学着他的样子叹气,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他抓住了湛月清的手,将自己的脑袋低下,在他手心蹭着,抬起头看着他,道——

    “001死后,我是这个世界的总机,我想以人的身份,学着爱你,至少在你的生活里留下名字。”

    “曾经001偏向谈槐燃,为了谈槐燃想要的东西,能付出一切……但从今以后,我会成为你最大的底牌,是谈槐燃也不知道的底牌。”

    阿七微微眯起眼睛,外面忽然有人大叫了一声——

    “怎么下冰坨子了?”

    湛月清一怔,蓦然意识到了什么——001已死,谈槐燃无法控制天象,但997可以。

    997如果为了他留下来,从此,不管什么境地,他都将所向披靡。

    如他所说,我将成为你最大的底牌。

    湛月清皱起眉头,低头看着997,却说:“帮我一个忙,好吗?帮了就离开,不要再管这个世界。”

    阿七一呆,突然站起身,“为什么?”

    为何不愿意让他一直留下来?

    “……没有为什么,”湛月清喃喃,“你所给的东西太沉重,我受不起,若是你有一天也像001一样,那我可等不到第二个‘湛月清’了。”

    谈槐燃能得到他,所以001的副作用能褪去。

    可997若也发疯,他可等不到别人了,他不想拿自己和谈槐燃的未来去赌。

    阿七张了张唇。

    他想,湛月清并不清楚,一个系统能为人生出情感是意味着什么。

    “可是木无的爱,也许不长久。他终究是帝王,你要为自己留后手。”阿七盯着他,说:“主人……”

    湛月清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的话:“不会的,你别总怀疑他。”

    阿七无奈了,蔫了,抬手捂住脑袋,“好吧,那你要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什么事?要我当你养在春兰楼里见不得人的情夫,还是□大□好的全自动玩具?”

    湛月清捂住耳朵,愕然的看着他:“到底谁说话直白啊!”

    “谁叫你躺0呢。”阿七挑眉,“不然我就说我变成q趣娃娃了。”

    湛月清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我要你辅助谈槐燃,胜了这场仗。”

    阿七一顿,却是早有预料,“我只能说尽力。我干扰不了本来的结局。”

    那不就还是死暴君?湛月清皱眉,气得站起来了,“那要你有什么用?”

    阿七一哽,“不,我的意思不是原来那个结局,而是有了你以后的结局——原来的结局里你又不叫这个名字。”

    换而言之,他们都不知道结局会是什么样,他只能尽己所能,帮助谈槐燃。

    湛月清抬手按了按眉心,“罢了,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反正我是要和他一起去的。”

    “……我觉得你首要担心的是,谈槐燃不会让你上前线,而且他不见得会信任我。”阿七看着他,“他的性格,你知道的。”

    湛月清微微一笑,“我偷偷去不就好了?”

    ……

    谈槐燃觉得最近湛月清安分的有点可怕,让他想起以前养猫的时候,三分钟不见猫,猫已经把他的电脑摔了个稀巴烂。

    帝王御驾亲征要准备的事情极多,先是祭祀祈祷,后又要在帝京长街上游行。

    待他终于有了时间,去药局看湛月清时,才发现是自己冤枉湛月清了。

    他没有捣乱,只是在熟悉药局的人、处理药局的事。

    “这个药的材质不对,”药局里,湛月清身边围了一群人,看上去是杏林院的学生,“正常晒干的情况下,它摸起来不是这种润的,是干的……”

    “那它是怎么了呢?”有学生疑惑的问。

    湛月清轻笑一声,却将那一桶药材都拎了起来,放到了桌面上,又捏出几棵药材,掰开——

    “你看,里面是有水的,这东西不能泡,如果泡了会损害药效,也会影响称重……”

    “原来如此!”

    众人受教。

    “怎么杏林院的学生也来这里了。”

    一道低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湛月清转过头,是谈槐燃来了,他本能的放了手里的东西,看向了他。

    有学生眼尖的看到湛月清耳朵红了,心中纳罕是何人让他露出如此神色,忍不住扭头一看,却吓得连忙跪了下来,“参加陛下。”

    天色渐晚,谈槐燃却心情很好,抬手示意平身。

    “戌时了,都回去吧。”湛月清下了令,扫了眼那些跪着的、微微颤栗的学生们,心中忍不住怜爱了,“明日再来。”

    众人散了,堂中很快只剩他们两人。

    “陛下怎么突然来了?”湛月清无比自然的凑进他怀里,坐在他大腿上。

    “来看看你这几天怎么没去找我。”谈槐燃抱紧他,神色柔了下来。

    他今日穿了身暗蓝色勾银绘龙袍,如此软下神色,锐利的眉眼一松,眉目间多了几分温柔。

    是只对着湛月清才有的神色。

    按理来说,湛月清看了他这么久,该腻的,可现在他瞧着谈槐燃,却是越看越喜欢,道:“这不是忙着药局的事吗?而且早朝见过你了呀,怎么能说没去找你呢。”

    他说完又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个护身符,“明天你要去前线了……把这个带上吧。”

    护身符是暗红色的,上面不知道绣了个猫还是兔子,还有几句大抵是保平安的佛语,但有些乱七八糟的,看不出具体字迹。

    湛月清的字总是乱七八糟的。

    谈槐燃接了过来,摸着上面粗粝的针脚,毫不留情的笑出了声,可脑海里却闪过了湛月清在烛下一针一线缝东西、又时不时被扎到的样子,他心里一暖,微微低身。

    “这绣的是什么字?”谈槐燃埋在他肩上,侧头,说话时的气息都落在了湛月清耳畔,弄得他耳朵更红了。

    “不告诉你,等成亲那天再告诉你。”湛月清望着近在咫尺的他,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你会凯旋的,对吗?”

    “当然,”谈槐燃说着,把他抱了起来,低哑着声音说:“我会带着雁西王的头颅来娶你。”

    他说这话时目光全在湛月清身上,看上去专情又认真。

    湛月清没忍住笑了,“谁要雁西王的头颅?老男人丑死了,我才不要。”

    雁西王已有五十岁,和他相比当然是老。

    夜色渐深,乌黑的夜中难得的挂了一轮圆月,没有下雪。

    月光如盐撒了一地,为两人的身影渡上一层银色光辉。

    谈槐燃抱着自己的月亮,上了马车,转到月府。

    “那你要什么?”

    那股熟悉的木香让他有点昏昏欲睡,湛月清抬手顺从的揽着谈槐燃的脖颈,困兮兮的:“……不知道,你打仗要打多久?一个月?三个月?四个月?一年?”

    谈槐燃粗估了一下,“三月完,差不多春天,我会赶在婚期之前回来。”

    湛月清下意识的说,“那我不要雁西王的头颅,我要一把春天的桃花……”

    话音刚落,他脑海里突然一痛,眼前竟隐隐约约闪过了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有个男人压着哭声问——

    “月清,你二十四岁的生日礼物,想要什么呀?”

    “我要一把春天的桃花吧,陈叔……谢谢你了。”湛月清双眼蒙着药的纱布,本能的去牵眼前发出声音的人,“虽然看不到……但是,能闻到春天的味道……”

    却先抓到了一双布满薄茧的手,像是个青年的手。

    “月清?你怎么了?”

    谈槐燃抓住他的手指,只见湛月清忽然蜷在了他的怀里,捂住头,似乎脑海里某处地方很疼。

    眼前隐隐绰绰的一片,好像有许多声音穿进脑海里,湛月清眼前什么也看不到,只是抓着那只手——

    “算……算了,不要了……”湛月清气若游丝的说,五脏六腑都在疼,以至于他都疼得有些麻木了,只是抓着那只手,“陈叔……你别去找了,陪我说说话吧。”

    陈叔僵住了,却是看着病床旁边的青年。

    是谈槐在抱着湛月清。

    他抓住的手,是谈槐的手。

    “……我陪着你。”陈叔叹息一声,虽然是那么说着,却是放轻脚步退了出去。

    病床上有个挂钟,滴答滴答的走着。十二月三十日,正是要跨年的时候,湛月清记着日历上的时间,慢慢的问:“外面在下雪吗?你……吃汤圆了吗。”

    他没有叫陈叔。

    他怎么会认不出谈槐的怀抱。

    “没有下雪。我吃了。”谈槐的声音低哑的不像话,根本听不出他本来的音色,像是想努力伪装成别人。

    “吃了啊……什么馅的呀。”湛月清喃喃着,偎在他的怀里,“叔叔……我也想吃。”

    有滚烫的泪珠落到了他的脸上。

    湛月清心间一窒。

    “你、你吃不了……”谈槐抬手摸住了湛月清的脸,眼泪滂沱落下,“你很久……没吃东西了……”

    渐冻症到最后,慢慢的身体会没有知觉,也动了不了喉咙,吃不下东西。

    湛月清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都是输的营养液。

    “那你以后替我吃,好不好呀。”湛月清眨了眨眼,无声的泪水湿了纱布,“……每一年都要吃,好好的吃,我喜欢红糖馅的,你帮我吃。”

    “……好。”谈槐深呼吸一口气,几乎窒息,“好……”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雪了,风声敲打窗棂。

    像送别什么人。

    湛月清不说话了,攥紧了谈槐的手,但慢慢的,他松开了。

    他似乎有些走马灯了,理智也不清晰了,“……放开我……不要抱着我……是谁在抱着我……松开我……就是今天了……”

    谈槐一怔,有点愕然,连忙按了急救铃,那铃声越来越急促,令他们都绷紧了神经——

    湛月清要呼吸不过来了,眼前一片片的闪过许多东西,光怪陆离的一片混乱中,什么都有,有老师,有他自己。

    也有谈槐。

    他还看到了一棵梧桐树。

    是长在谈槐家院子里的梧桐树。

    叶子的影子隐隐约约映进那扇夏天窗户,他们曾在梧桐树的倒影下拥吻。

    “……哥哥。”他呢喃道,“好好活着。”

    噔——!

    外面钟楼的新年钟声敲响,病床上的时钟停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残忍,明明自己活得那么痛苦,却还要叫别人在这个世界里好好的活下去。

    仿佛别人能替代他活得漂亮似的。

    ——往日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碎片在这一刻骤然席卷心扉,湛月清睁开眼,茫然的看着面前的谈槐燃,红着眼眶,突然抱住了他。

    “哥哥……”

    谈槐燃昨夜都快急死了,他都没来得及答应,好好好我给你带桃花,结果湛月清就蜷在他怀里晕过去了。

    急得他差点派人去把那些没开花的桃花树给拔来栽进屋里。

    如今终于见湛月清醒了,谈槐燃连忙抱住他,“哥哥在,怎么了?昨晚上是头疼吗?还是有什么……”

    湛月清眼眶赤红,动了动唇,眼角余光看到太医们跪了一地。

    他总是这么在意他……而他却总是自以为是,不顾自己安危,又任性的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加在谈槐燃身上。

    他看着谈槐燃,动了动唇——谈槐燃穿着甲胄,将要去前线了。

    “……不疼了。”湛月清抱着他,哑着声音,喃喃,“对了……哥哥……”

    “护身符上写的是[愿吉星拱照我的将军,佑他凯旋,归来娶我]……”

    谈槐燃一怔,手指蜷紧了,狠狠抱住了湛月清,“月清……”

    湛月清抬头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看着他:

    “哥哥……你要好好活着,回来娶我。”

    “我等着你。”